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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民长篇小说《女人这辈子》第06章  作者:武林

(人气:17272  发表日期:2010年12月26日 22:30:57)



第06章



县委书记还在大便,就被满月从马桶上拖了下来,到县政府的吉普车上听了葵花的哭诉。县委书记让葵花先回家休息,然后便和满月直奔公安局,找了局长开会,局长说这事好解决,下午就通知镇大卢脱产学习。派出所的同事们都向镇大卢祝贺道:“这回抢修粮仓有功,肯定要提升了。”

调查组由公安局政工科科长牵头,组员是城中和城西两个派出所的骨干。三天后,一份报告放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局长先看了看结论:“没有证据证明镇大卢同志强奸了赵葵花”。于是放了心,才开始看报告。报告写得十分缜密,几点几分在何处有何人证明等等,全是干货。另外说明,报案人指认的现场已经不复存在,被撕碎的内裤也一直没有找到,报案人经县医院妇产科检查,没有在阴道里发现精液,下身也没有任何皮肉损伤。调查组在最后写了一条意见让领导参考,说赵葵花系“待查办”人员,不排除进行阶级报复的可能。局长用毛笔把最后一句涂掉,让政工科长重新抄了一遍,并把日期往后写了四天。那一日,县委开会,公安局长便把已经在公文包里放了好几天的报告交给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立刻把满月叫来。满月看了报告一声不吭。

“县长同志还有什么指示,我们一定照办。”公安局长态度非常诚恳。

满月冷笑一声:“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安局长摸摸头:“县长同志毕竟上过大学,文化水平就是高,你这么说,我还真不明白到底指什么?”

县委书记说:“本位主义也不懂吗?”

公安局长立刻说:“要指这个,我不承认。上回我们就处理过一个女警察,告示贴在走廊里,犯人都知道。”

“那是实在掖不住了,否则你肯公开?!”满月毫不客气地说,也不道再见,就径直走了出去。

县委书记看着门想了想,对公安局长说:“这事要不了了之。”

“和我想的一样。”公安局长立刻说。

“现在人民都在看,看政府有没有威信,特别是你们公检法。过了吧,会让人民恐惧,弱了又不放心。关键是队伍的纯洁。”

“这个我知道。”

“虽然报告这么写着,但这个镇大卢我看还是不要留在公检法,调出去算了。”

公安局长说:“其实我也掌握了一些情况,此人原来是个村长和民兵队长,老大当惯了,游击习气比较严重,还满口下流话,要不是有个抗日英雄的称号,我也不会要。这样吧,这事我来安排。”

“时间不要太着急,不要让人瞎猜疑,也别让他本人有什么想法。”

“您就放心吧。”公安局长于是知道,此事到这里就已经告一段落。

镇大卢早就想到满月这次不会轻意放过,所以一接到“脱产学习”的通知,就和粮食加工场、县医院妇产科的人打了招呼,所里的下属更不用担心,他虽是副职,但因为正所长一直没有任命,所以大小事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派出所不只是给人上户口,主要是负责社会治安,特别是在镇压反革命期间,人们都会敬畏三分。这一点镇大卢十分清楚。调查组的结论完全在镇大卢的预料之中,他甚至想到满月在看到这份报告之后生气的样子。这天晚上,他把上次写的材料又用不同的字体写了三份,并送到邻县的邮电局寄出。一份给省里组织部,一份给中央干部局,一份直接寄给了毛泽东主席。

镇大卢是这一带有名的泼皮镇三候和当时红春楼的妓女小菊生的儿子。出生没有三天,镇三候就被另一个嫖客打死,小菊也不知去向。镇大卢靠一个好心的老太抱回家才活了下来,后来老太回到村里居住,没几年就过了世,从此镇大卢就变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孤儿,属于名符其实的无产阶级。日本人来后,村里变成了根据地,镇大卢特别热心帮助抗日部队筹集公粮军饷,深得领导们的赏识,加上成分好,后来便力荐他当了村长。八年抗战,四年解放战争,他镇大卢毛发没伤一根,米饭没少吃一碗,全靠他掐指能算的本事。每做一事,他都要耳听八方,权衡厉害。太有好处的事不做,太作苦的事也不做。还有一个就是顺着领导,看上头的眼色,绝对不要和有权决定你命运的人顶嘴,但也要让你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听话。谁要挡他的道,他是不能客气的。当然也要等机会,看时运。就像打太极拳,硬推是推不到的,但是如果对方失势,你稍微从旁给点力那就倒了。这不就是四两拨千斤的奥妙吗?

那天在粮食加工场办了葵花,虽然有点冒险,但满足了多年来的欲望,还是十分兴奋。原以为这种事葵花会哑巴吃黄莲不敢吱声,没想到竟然仗着满月是个县长,硬要找他兴师问罪,局里还果真成立了调查组。幸好他早就做好准备,方方面面放风出去,只说是一个拖着两孩子的女人,看自己有了出息,便想出这种下策,目的是想和他结婚。人们一听派出所的领导如此说,哪有不信的道理,况且那个造摇生事的女人还是个“待查办”的镇反对象。这年头可是一着走错全盘皆输啊!

县公安局的政工科长按“不了了之”的原则找镇大卢谈了话,镇大卢听了正合心意,保证在这件事上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要科长当着大家的面给他发张《干部升职登记表》,这个要求立刻得到了满足。下属们吵着要祝贺,镇大卢正好还人情,顺水推舟在饭店订了桌菜,最后喝得皆大欢喜。

散了席,酒劲上来,镇大卢又把强奸葵花的那些细节想了一遍,觉得下身发热,就让下属通知葵花爹出来参加治安巡逻,自己便来到葵花的住处。

“谁?”

“查户口。”

葵花听出镇大卢的声音,犹豫了一会才开了门。

“几口人啊?”

葵花不理,坐在床沿上给孩子掖被子。

镇大卢也就放低了声音道:“自古以来,都是抓贼拿赃,捉奸成双。你们折腾了半天,能有什么结果?你看看这个。”镇大卢掏出那张《干部升职登记表》给葵花看。“这就是调查的结果。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葵花正色道:“你还想把我怎么样?”

“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可是关系到终生的幸福。像我这样的男人,哪儿去找啊。”

“给我出去!”

“看,犯痴病了吧?不过也真是奇了怪,就你这样还让我偏偏喜欢。”

葵花忍不住骂:“滚!你这个流氓!”

“骂!再骂狠点!”镇大卢说着就抓住了葵花的一只手臂,掰到身后,趁葵花转过身来时,又把另一手逼住,并顺势把葵花压到了床上。“我就喜欢听你这骂声。”

“来人!”葵花拼命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

镇大卢正想挥拳,却突然惨叫一声:“啊――哟!”

葵花觉得有些意外,立刻坐起来看,却见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地,赤着脚死劲儿咬着镇大卢的小腿。

镇大卢抡起拳正要往大水的小脑袋上砸去,葵花则冲过去紧紧把大水抱住,拳头碰到肩胛一阵生疼,再低头一看,一摊鲜血正顺着腿上的黑毛流到袜子里。葵花吃了一惊,忙看大水,只见她满嘴是血,还紧紧地咬着一片生肉,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镇大卢龇牙咧嘴撩起裤脚,发现腿上少了一块,便发起疯来,要抢葵花怀里的孩子。这时,二水已被吵醒,也是一声不吭地用小手抓紧了镇大卢的裤腰。但他毕竟还小,只见镇大卢一扭身,就把二水摔到墙脚里。镇大卢又要对大水发威,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不一会,住持便领着一群尼姑进来挤满了整个屋子。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尼姑们也都念起佛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镇大卢装模作样地板着脸,冲着尼姑们喊:“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随后便拖着那伤腿走了。

住持也不问一句,便领着众尼姑回到庵舍。这一夜,葵花一直没有睡着。她突然觉得两个孩子长大起来,不免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要不是内心有一条阴影死死缠绕,她真想笑了。

第二天,葵花来找满月,把昨夜的事情说了,问这算不算是犯法?满月沉默了片刻才说:“镇大卢很狡猾很有经验,要抓他强奸不那么容易。就像上一次,没有了现场,又找不到证据,我这里就是请再大的领导出面也是白搭。况且镇大卢是个警察。在人民群众眼里,警察就是政府,因此公检法内部的事外界很少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

葵花点点头走了。晚上,满月买了些营养品来看葵花,葵花则恐怖地说出一件事来。



中国女人的性知识,在农村一般都是靠闺密来传播的。自从私处长出几根淡细的茸毛,却未有月事来临,这个时候的父母眼里,她们还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每当夜深人静,年富力强的父母耐不住身体的躁热,又往往被女孩天生的伪装所蒙蔽,自以为钻进一条被单就会隔开一个世界,从而把房事演绎得淋漓尽致。于是在第二天的某个角落,要好的姐妹就开始叽叽喳喳地描述大人们的所作所为,如何呻吟,如何翻滚,如何要求更快更强烈的动作,如何在大汗淋漓后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淫词秽语。她们热烈地讨论,努力想弄明白每个细节的真实意义。如果不是过分早熟,这时候的小姑娘纯粹只是为了满足求知欲的需要。当突然有一天鲜血湿透了整个下身,母亲却并不慌张地替她擦拭,然后找个借口让她陪奶奶过夜,或独自到另一个房间睡觉的时候,女孩就会注意到身体上的微妙变化,乳房的突起和阴毛的增加让她们不安起来。这时,闺密之间的交流会变得更加频繁,讨论更加热烈。已经尝到房事乐趣的年轻嫂子,常常会对尚未出阁的小姑子说些露骨的话,看到她们羞怯怯的样子,便会高兴得大笑,为夜间被她们的哥哥强夺的贞操报仇雪恨。闺密懵懂懂的猜测逐渐被赤裸裸的事实替代。于是,尽管她们还没有接触过男人,但已经变得十分敏感,在异性面前更容易脸红了。

葵花很早以前就被父母赶出房来。那时她才八岁,熟睡中被阵阵剧烈的喘气声弄醒,便坐了起来观望。从此她就开始一个人睡觉了。和满月认识后,类似的经历让她们很快就成了好友,但因为两人都没有成年的兄长,没有报仇雪恨的嫂嫂,也就没有机会得到过早的启蒙。直到有一天,二丫告诉她们说,她曾经在哥哥洗澡时偷看过他的下身,并如何神奇地变得十分粗大,她们才相信,是个女人都逃不过一场巨大的灾难。过两年,满月与区小队长相好了。满月常常毫无顾忌地找着各种词儿来表达自己快乐的感受,却从来不说身体上的细节,以至于葵花和大根上床时,还搞不清楚男人究竟要从哪儿进入自己的身体。不过,有一点葵花是十分清楚的,就是如果不来月事,就可能是有喜了。

当她掰着指头一天天地算过去时,便全身吓得冒出冷汗。“你看,我每次都是月初来的,可今天都五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满月也紧张起来,但嘴上却说:“气温变化太大,精神紧张也会推迟的。有一次,我整整晚来了一个礼拜呢。”

“如果真的有了怎么办?”葵花越发害怕起来。

“有了就是证据。可以把这个混蛋枪毙了。”

“那,要是他死不认帐呢?他会不会说,你是和别的男人?”

“那日子也算得出来啊?”

“后果他肯定是知道的,到时候一定会死不认帐,要是这样怎么办?”葵花显然已经想过一千遍了。

满月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实际上,这样的事她也是头一回碰到,根本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那就再等几天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

“如果真的有了,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它打掉呢?”

“你想打胎?”

“我可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办法应该有。我也听老人说过,但很危险的。”

“过去,你从来没有打过胎?没有怀过孕?”

“你说什么呢。”满月推了葵花一下。“你可不要瞎说,别人会当真的。”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葵花心里想:“满月天天和李真在一起,却没有事。我才一次,而且还是被强迫的,怎么就有了呢?老天真是不公啊!”

满月见葵花半天不做声,便道:“这么着,我去打听打听。听说有种药吃下去,马上就能把胚胎流了出来,一点也不费事。另外,用力做些农活,甚至跳跳绳跑跑步,也能流产。不过,你可不能瞎来。”

接下来几天,葵花拿根绳天天跳,一跳就是几千下,一直到累得直不起腰来,到茅房一看,还是见不到丁点儿颜色。后来又去粮站扛包,上百斤的麻袋一下压下来,小腹一收紧就用肚子运气,卸包时觉得身子特别轻,似乎有东西要掉下来。但晚上一看,裤子还是干干净净。转眼就到了年根,家家都在准备年货,粮站也准备关门,再苦再累的活也找不到了。这时月事已经超过二十天没来,天气、精神因素都不再抱有幻想,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满月说的药上。可满月自打元旦以后就马不停蹄地慰问援朝人员的家属,春节和元宵节还要搞几次大活动。葵花去了几次县政府,连满月的影子儿都没有碰到。后来经过茶馆店,听到说书的正讲到某某女大侠被强盗迷奸,后来用了麝香薰鼻孔,又贴密了肚脐,随后便滑空了身体。于是找借口跟爹要了些钱,到县城最大的药房买了半两麝香,一回来就关了房门,不顾那辛辣和呛鼻,就死劲儿地嗅了起来。果然身上阵阵发热,下面有暗流涌动,葵花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排出,于是又将那香料贴紧了小腹。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葵花觉得裤子已湿,便伸手摸了一把。待拿出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手上全是鲜血。葵花赶紧用干净的草纸卷成条儿收紧了下身,又换了干净内裤,便到河边把脏东西洗了,却不敢晾晒出来,只是到灶间烘干了塞到衣橱的最下格。

葵花觉得浑身轻松,小曲也哼唱起来。大年初一,满月下乡时顺路过来拜年,葵花立刻把这事说了。满月叹了口气说,她已经联系了省里的一位妇产科苏联专家,准备过了年就动手术。

“我可不想开刀。”葵花笑着又问。“那刀是从哪里进去啊?”

满月却认真问:“你能确定,是真的来了月经?”

“这个能不知道吗?这次来的可多了。”

“要不,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

“我不上医院,上次检查,问这问那的,太叫人难为情了。”

“这可不能马虎。”满月认真说。“倒是听说麝香能堕胎,但究竟成不成还是要让医生说了算。”

“放心吧,我的好满月。这种事我自己有数。”

看到葵花这般自信,满月才轻松起来:“要这样,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走?你要去哪?”

“去朝鲜。”

“去慰问还是去打仗?”

“不是慰问,也不是打仗。是参加祖国宣讲团,把国内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告诉战士们,让他们放心抗美援朝。这次上面要求多去些女同志,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

“要去多长时间?”

“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吧。争取明年回来过春节。”

葵花有些恋恋不舍:“你这一走,我心里就像落了空一样。”

“这个你放心。”满月放低了声音说。“镇反运动已经在扫尾。虽然没有公开宣布结束,但中央的目的已达到,接下来要全力搞经济。不然,我们拿什么去和美帝国主义干?还有,镇大卢不会再当警察了。调令我已经看到,是到镇上工商口负责饮食行业,管理管理饭店食堂,再也不能耀武扬威,到处给人穿小鞋了。”

“他也只配去搞吃吃喝喝。”

“但这个人不简单,你要保持警惕。还有,和二丫也不要走得太近,她男人刘脚子简直就是镇大卢的一条狗。我早就看清了。”

“我现在这种处境,二丫也不会来找。”

“还有就是你的个人问题要尽早解决。”

“我什么个人问题?”葵花瞪大了眼睛问。

“个人问题就是婚姻恋爱。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遇到合适的,就嫁了吧。这样也让姓镇的死了心。”

“那你自己呢?”葵花看着满月说。“你也不能老单身吧?”

“说实话,我也试着和一些男同志接触过,但真的很奇怪,一见面,李真的影子就出现在眼前。怎么走路,怎么握手,怎么高谈阔论表现才华,我都会拿来和李真比。结果没有一个比得上,而且距离还不是一点点。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无论是谈理想说感情,无论是床上的真刀真枪,我在李真那里都经历过了。就是到现在,这么些年没有见过面,但一想起来,浑身还是发热,那儿还有感觉呢。也真是见了鬼了,莫非是上辈子欠了李真太多,注定了我必须还他一世?”满月一面说,脸上也就一面放出光来,就像那一年刚刚从李真的屋里出来。

“既然这样,你也就别再劝我。如果这辈子该有个男人,到时候我肯定会有感觉,等着就是了。”

两人又说些孩子的事,临走,满月又问了一遍:“手术真的不做了?”

“当然不做。”

“那好,我也马上通知那位专家。人家还等着回国探亲呢。”

可满月刚走了没几天,葵花就吐得满地打滚,似乎苦胆都被掏出来一样。二丫来通知她参加县招待所的宴会,一看到葵花的样,就叫了起来:“哟,你害喜啦!”



县招待所的饭堂里摆了两个大圆桌,用深红的绒布铺着,以前省委书记陪着中央的一位部长来的时候,才用了这种规格。不过这一次虽是私人请客,县委书记却亲自到厨房间检查卫生,并对招待所的所长下了死命令,如果发现一只苍蝇老鼠立刻卷铺盖滚蛋。美国人正在朝鲜使用细菌战,苍蝇老鼠便成了美国佬的徒子徒孙,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于是所长动员了全所人员打了一整天苍蝇,并在所有可疑的洞口或缝隙都下足了石灰。下午五点半,名单上的客人都已到齐,并按照事先的安排坐定。又过了一刻钟,省委孙副书记和县委书记分别在两旁陪着一位戴着深色眼镜、穿着老式对襟夹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葵花一见,差点叫出声。

孙书记提高了嗓门道:“让我来介绍一下。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我们最最可敬可爱的人,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屡建奇功的,我军优秀指挥员江司令员,大家欢迎。”

于是大家都鼓起掌来,并排着队要上前握手。江司令员却并不领情,挥挥手说:“今天是我自己掏钱请客,吃得不好请多包涵。”孙书记要在江司令员身边坐下,却被江司令员拉了起来道:“你们当官的坐另一桌。这儿全是我的朋友和乡亲。”听了这一说,葵花才注意到,她这一桌除了爹和二丫还都是原来村子里的乡亲。

“你们还认识我吗?”江司令员拿掉了眼镜对桌上的人说。“一晃又是七八年了吧?”

桌上的人都说:“要不认得区大队长,那是他眼睛瞎了。”

江司令员笑了笑,让服务员在身边加了一把椅子,再放了一套碗筷。随后才说:“这一位不能来了,但我得把位置给他留着。倒酒。”

桌上已经有了几个冷盘,服务员开始为大家倒酒,等杯子都满了,江司令员却并不去拿,只是站了起来。大家也要跟着站,却被江司令员制住道。“各位不要站,我在吃饭前先说几句行不行?”

县委书记立刻说:“今天大家来,就是想听到首长的最新指示。”

江司令员却说:“我可没什么指示。”

县委书房便说:“那就听听您老人家讲讲战斗故事。”

“我有这么老吗?” 江司令员四下看看说。

“不老,一点也不老。”大家七嘴八舌道。

“那就别叫我老人家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又是应声一片。

“今天,我也不想讲什么故事。我今年四十八岁。葵花爹,我记得你和我同年。”

葵花爹便说:“对,我们都是属大龙的。好像我比你大两个月。”

江司令员点点头:“十一年前,我过三十七岁生日,是在你家。”

“是吗?”葵花爹说。“我记不得了。”

“你当然记不得,其实也没和你说。那天,我和一个战友赶了一天路,又饥又渴,就来敲你家的门。你一听我们没吃饭,就把小葵花正扒的那碗菜粥抢了下来塞到我手上,小葵花当时就哭了,你还打了她一下。老哥,这事我一直记着呢,我欠着小葵花一碗粥。”

葵花说:“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你那时还小嘛。”

葵花爹说:“大队长你也是,一碗粥还记得这么分清。那种年月,给同志们吃口饭喝碗粥都是应该的。”

“你是不知道,没有那碗粥,我就跑不动。跑不动,我就被日本人打死了。孙书记,你可以证明。”

孙书记便站起来,走过去和葵花爹热情地握手道:“啊呀,要不是老军长提起,我还真的记不得是在你家喝的粥。那天的情况还真危险,我和老军长一出村,就遇到鬼子的一个大队,要不是肚子有了食长了劲,一阵疯跑进了青纱账,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了。”

“过去的事总是要被忘记的。”江司令员等孙书记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才又说。“特别是现在,我们不少人当官,成了领导,整天忙于工作,过去的事也就渐渐不再想了,谁救过谁的命也都记不得了。忘了本了。”

大家听了都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县委书记便站起来道:“列宁有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今天江司令员给我们大家都敲了警钟,过天县委开会,要好好学习。不过今天是江司令员来我县视察的大好日子,我提议,先敬我们的老首长一杯。”

于是大家都端了杯站了起来。

“我还没有说完呢,着什么急?要喝酒,一会有的是时间。”江司令员话语中透着明显的不快。

孙书记立刻便说:“今天司令员有话要和大家说。”

于是大家又都坐下。

江司令员对服务员说:“给我换个大杯,越大越好。”

于是招待所所长亲自拿了一个喝开水的玻璃杯,倒满了酒放在江司令员面前。

江司令员便把那个大杯端了起来,说:“你们要听故事,那我就给你们说一个。有一年,我端了根歪把子,一口气打死了一百来个鬼子。这件事后来被传得很神,特别是我逃出来的那一节,就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鬼子都被我打傻了,我是大摇大摆走出来的。有的说我当时也昏了过去,正好下起了大雨,我是混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有人说我过去练过轻功,像孙悟空一样踏着云彩就飞也似地走了。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我的子弹一打完,就被鬼子活捉了。鬼子当时没有杀,是因为要在第二天当着众人凌迟。打死一百零三个鬼子,他们就要让我吃一百零三刀。先从脚上开始,然后是手,再到腰,掏肠子割卵泡。鬼子队长让翻译一句句告诉我。你说我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也害怕,怕鬼子拿了我的命根子到处展览出我的丑。当时,我被关在一个空房间里,一整夜都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希望能听到枪声,希望有人把我抢出去。可到了第二天太阳都老高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鬼子队长说,等到了十点就动手。这时,我看到鬼子正进进出出做着准备,那一把把的尖刀放在行刑的柱子旁边,我想这回是死定了,而且连个整尸都没有。嗓子已经被塞了不少东西,口号可能一句也喊不了了。就在这时,突然外面轰地一声巨响,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也就几秒钟的工夫,有个人从脚下的地里钻出来,把我也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毫不慌张,割了绳子松了绑,就带我钻进了地道。不一会,身后又是一声巨响,关我的房子被炸塌了一半,而我这时已经到了隔壁。只见那位勇士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套鬼子军服让我穿好,又戴了钢盔,趁着一团混乱就呀呀地喊着冲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救我,这位勇士挖了整整一夜的地道,几次都累得昏过去,一直到上午九点,他才挖到了我的脚下。”

大家都听呆了。

孙书记问:“老军长,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直没有听说?”

“你知道为什么?”

县委书记插嘴说:“不知道。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他是我派到日本人里面的地下党,后来又参加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如果说出来,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那这位勇士现在哪里?”县委书记感慨万千,搓着手说,“这样的英雄,我们应该把他请出来,组织全县进行学习。”

“还学习个屁。”江司令员对一直站在身后的招待所长说:“现在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走吧。”见服务员都走出,门关好了,这才对另外一张桌上的人说:“这位同志没有被敌人打死,却被你们枪毙了。”

大家都愣住。公安局长冒出一身冷汗。

葵花看看爹,葵花爹便对江司令员说:“你说的是徐铜匠?”

江司令员点了点头,眼泪便流了下来,又道:“这把椅子就是给他坐的,我手上的这杯酒,也是敬给他的。”说着,便躬着腰,把那杯酒在座位底下洒了一圈。然后又直起身子说。“我的肝被日本人的子弹穿了一个洞,国民党的炮弹打瞎了我的一只眼睛,现在我的这一个其实是个狗眼,这次到朝鲜,被美国人的火焰喷射器烧掉了屁股上好大一块皮。医生说我活不过五十岁。其实我年轻时算过命,那命里定了我四十八岁,今年正好。所以,我不怕得罪各位地方长官,今天把大家约了过来,是有件事要问问清楚。徐铜匠到底犯了什么罪?就算是参加过日伪和国民党的特务组织,但你们查过没有,他有没有带敌人抓过我们任何一个同志?他身上有没有任何一起血债?他究竟符合镇反条例的哪一条?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孙书记站起来往外走,却被江司令员叫住。

“你去哪里?”

“上厕所。”

“要小便就在这里小。警卫员,给我拿个尿壶来!”

孙书记苦着脸道:“老军长,我真的憋得难受。”

“我还不知道你?”江司令员板着脸说。“将来上面追查,你就如实汇报,就说是我江某人逼你们说的。”

这时,两个挎枪的警卫员一人拿了一个小酱缸进来,放在角落里。

“你们要小便就赶快小,这儿没有女同志希罕看你们的玩意儿。”

大家都不做声,只是拿眼睛相互望着。

江司令员又说:“你们都知道,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到底什么情况也已经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我是要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把实话说出来,不然我没有脸到那个世界见我的兄弟。”

孙书记便站起来说:“好,我说。这次镇反,是中央,是毛主席的英明决策。从这两年的国内国际形势来看,从国内反动势力的猖狂行动来看,镇反运动是完全必要的,成绩也是主要的……”

“你是想给我上政治课吗?”江司令员打断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强调一下,在任何一次伟大的革命运动中,都会出现这样那样,左左右右的问题,这是很正常的。”

“照你这么说,枪毙徐铜匠是枪毙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即使在具体个别人的问题上,我们做得不是那么周密,甚至错杀了好人,自己人。但我们不能以此动摇我们立场,不能改变我们的原则。”

“你少跟我讲大道理。我并没有否定中央的决策,我也不是对整个镇反有意见。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你们告诉我,徐铜匠被枪毙到底符合《条例》中的哪一条?”

孙书记不吭声,县委书记便站了起来:“我是县委书记,整个县里的镇反工作是我主抓的,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行吗?”

“你说吧。”

“宣判大会那天,就是已经对先前公布的人犯执行了之后,我们接到了公安部的电报,便对徐铜匠的案情进行了重新审查。我们发现,徐铜匠被处决是因为他上了国民党特务组织的名单,而且是骨干分子的名单。属于镇反的重点对象。”

“他自己没有说明吗?”江司令员问。

“从档案里,我们发现的审讯口供是他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你认为这种口供可信吗?”

“审讯员的水平有高低,对政策的掌握也有偏差。现在看来,这份口供确实值得怀疑。不过,事实上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满月同志知道后给您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因为您不在国内,后来公安部的电话又没接着。所以,这次的悲剧确实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那葵花父女又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他们也上了你们集体处决的名单。”

葵花爹忙站起来摇手:“不说了,不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不。这事我要问问清楚,怎么连老百姓都要杀?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县委书记看看身边的公安局长。“这个情况,你清楚吗?”

“我也不清楚。”

“就是说,你这个主管镇反的主要领导,枪毙什么人,为什么枪毙,你都没有仔细过问?”

“名单不是我确定的。”

“但最后都由你审批!”

“是的,可是,我也不能对每一个人犯都要亲自过问啊。”

“是啊,杀个人,对你来说就像打死只苍蝇。”

“这个问题……”这时,镇大卢突然站起来。“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可以吗?”

“这么说,是你们公安局定的?”江司令员看着镇大卢穿的制服问。

“其实和我们公安局也没什么关系。”

“你是公安局的什么人?是局长吗?”

“不是。”镇大卢脱了帽子说。“区大队长,我是村长镇大卢啊?”

江司令员想了想才说:“噢,你就是红春楼的婊子小菊生的儿子?”

镇大卢并不尴尬:“江司令员真是好记性。不过,我娘虽然是个妓女,但我却是个孤儿,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

“那你说说,葵花父女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因为徐铜匠被定为特务骨干,和他密切来往的人当然要被审查。当时有人来找我外调,我就说,关系是有些密切,但我可以保证葵花和她爹绝对不会是特务。但后来还是进入了逮捕名单。”

“这么说,你对保护他们父女还立了功?”

“立功不敢,但确实也帮着说了些话。当然,真正救了葵花他们父女的其实是满月,您也应该认识。”

“岂止是认识。她进军大就是我推荐的。今天满月怎么没有来?”

县委书记立刻说:“她参加祖国宣讲团去朝鲜了。”

“我能再说一句吗?”镇大卢问。

“说吧。”

“刚才省委孙书记也说了,这么大的运动,总会出现这样那样、左左右右的问题,具体经办人员水平有高低,政策掌握有偏差,我们应该深刻吸取教训。”

“对。”江司令员一拍桌子。“我今天的意思,就是要有一个深刻的教训,还要让你们终身不忘。来啊,把喝的端上来。”

两个警卫便拿了一个密封的罐儿放在领导们坐在桌上,一开盖,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就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放心,不是毒药,喝了也无大碍。过去我们区大队谁犯了错误,都要喝一杯马尿,为的是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今天也一样,你们一人一杯,就算是给徐铜匠表示个歉意。”

那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却一动不动。

“怎么?要叫人来灌吗?”

孙书记便说:“老军长,我的胃病你是知道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江司令员便说:“那就找个人替你喝。”

镇大卢眼睛一转,便对江司令员道:“司令员,在座的各位领导身体都不如我,明天还都要工作,我愿意替大家都喝了!”说完,就捧起那个罐儿凑近了嘴,眼睛一闭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一直喝到脸色发紫,双眼翻了白,便卟通一声倒在地上。

孙书记大叫起来:“还不赶紧送医院灌肠!”

江司令员看也不看,便招呼他那桌人去了自己住的套房。那儿早就备下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一边拉着家长,一边品尝美味,一直闹到深夜才散。临走,江司令员特意把葵花父女和二丫留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不需要他帮忙。

“我想要个工作。”二丫说。

“你想干什么?到政府部门还是群众团体?”

“最好是能天天开心,也要有点文化。”二丫想了想说。“听说县里文工团要招收新演员,可惜我不会演戏。”

“那就先过去当个工作人员,然后再说。”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呢?”江司令员又问葵花。

“我想当个幼儿教师。”

“你们就这点要求?”江司令员装着不太满意地说。“都不像满月,没有远大理想。不过,文艺和教育工作者都是新中国最需要的人才。还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说,趁我在这里都一起办了。”

葵花想了想说:“没有了。真的没有。”

二丫说:“要不,区大队长帮葵花找个对像?”

“这事我可办不了。”江司令员便笑起来,又问葵花爹。“您也说说,想做什么工作。”

“不敢当,不敢当。”葵花爹忙摇头。

“这样吧,你们再好好想想,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现在跟他们说话还真的管用。”

江司令员找了两张纸,郑重其事地写了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葵花和二丫,又让人开车把他们送回去。

回到家,二丫把事情说了一遍,笑得刘脚子捧着肚子叫疼。

“不过,镇大卢的这着棋走得也太漂亮了。”刘脚子佩服地说。“厉害,真的是厉害啊。”

“不就是帮领导喝了马尿吗?”二丫却不以为然。

“你可不知道,这那里是在喝马尿?这是在表示他的忠心。”刘脚子啧着嘴说。“哪个当领导的不欢喜这样的下属啊。”

二丫又说了葵花害喜的事,刘脚子一听,下了床要走。

“你去哪儿?”

“这么大的事,怎不早说呢?”刘脚子埋怨道。“镇大卢把我表姐睡了四五年,都不曾种下半根黄瓜。还以为是男人的问题。现在一炮就打开了花,说明镇大卢狗日的这方面很灵光,那还不要好好贺一贺啊?”

“那以后呢?”

“什么以后?”

“他镇大卢知道葵花怀了他的孩子,接下来怎么办?葵花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宁死都不会嫁。”

“那……那……”刘脚子愣在那里。

“你好好想一想,镇大卢会怎么办?”

“他会……他会……”

“告诉你,他会把葵花杀了。”

“为什么?”

“镇大卢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二丫这些年跟着刘脚子也学会了分析问题。“第一个,这会暴露镇大卢强奸葵花的真相。你说查不出男人的精子,现在孩子都有了,你能赖得掉吗?你说不是你的,是别人的,可孩子都有个长相,说不定就是一模一样的脸怎么办?还有我听说,是不是嫡亲爹娘医院可以用血来化验的。好,就算是这档事能蒙混过关,还有第二一个,孩子将来生下来归谁养?如果不送孤儿院,葵花找了个人结婚,看着自己的孩子冲着别人叫爹,你会是什么感觉?第三一个,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听娘说了经过,会不会来报仇?这世上孩子都会帮着娘的,原来一出老戏,孩子就是帮着娘告倒了亲爹,到那时,镇大卢不后悔吗?”

刘脚子听了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不能让镇大卢知道。他这人可是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

“不管这事将来如何,反正我们坚决不说,也不知道。”

“不说不说,坚决不说。”

“你要发誓。”

“我发誓,要说出去,我不是人做的。”

“那会送葵花的终!”

看刘脚子认真点了点头,二丫这才放下心,又想起江司令员答应的事,于是心里美美地问。“你说我去了文工团是做什么好呢?”

与此同时,葵花刚到家门口就又吐了起来。听到动静,一个小尼姑走出来说:“住持已经陪着两个孩子睡了,明天一早再过来,现在就别再弄醒了。”葵花爹忙说住持辛苦。小尼姑念了声佛便走了回去。葵花爹进了屋,用开水挤了把毛巾递给女儿说:“这些天,我一直看在眼里。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你娘怀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葵花便知道瞒不住,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是做父亲最关心的,也是葵花最不知道的。

葵花摇摇头。

“打是打不掉的,也太危险。”葵花爹过了会才又说。“其实你娘养的不止你一个,在之前还有个哥哥,但不到三天就染病走了。你娘哭过一阵,后来也就忘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等你肚子显的时候就住过去,顶多也就五六个月的时间。等生下来就送育婴堂。这孩子是他父亲作的孽,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们就不要管了。你看如何?”

葵花不做声。这事其实她也想过,但过去就听不少人说过,谁的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有了,那胎儿喝的是你的血,吃的是你的肉,十个月下来,那就是你的心肝,到时候你能狠心把他送到育婴堂?就像二水刚刚抱过来,也就是那么一块小肉肉,但他是那么天真无邪地看着你,信任你。那还是人家的孩子啊!

“那我们就再想想。反正我是相信一点,天无绝人之路。”葵花爹又坐了一会,才站起来回自己房去睡了。

孩子不在身边,葵花觉得少有的清静。她想起了娘,想起了大根,想起了徐铜匠,想起许多曾经是活生生地说笑着吃喝着的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想起区大队长晚上说的那些话,要被鬼子凌迟处死的感觉,浑身也就紧张起来。生命原来是如此的不值钱,只是一些可以被割下来的皮和肉罢了。而女人除了会被随意处死,还要被男人用来发泄和取乐。明明受到了欺负却没人为你主持公道。有人说,成亲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可她得到什么了?是大根那些粗鲁的动作和不能入耳的下流话吗?也许是她这辈子投错了胎,没有能像满月那样快乐,没有能做一个想说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女人?

葵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开始哭了起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不结婚就生下孩子,人们会怎么说啊?会不会像那个投河死了的美人痣?那也太可怕了……与其到时候被人指着脸骂,还不如……”

葵花想着想着,便爬了起来,从橱里翻出一段白绫子,这是娘走后留下来的,据说还是当年爹相亲送的礼品,因为颜色太嫩就一直没做成衣服。现在,她把它高高抛起,从二梁的一根横柱上穿过,试了试高度,便把垂下来的一头就打了个死结,又搬了张凳子站稳了,头一仰就把下巴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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