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从老家来北京看病,他的肺出了问题,肺大泡,肺慢阻还有肺气肿,呼吸已经很困难了,住在朝阳医院,我和妈妈去看他,他脸上带了个呼吸机的罩子,一鼓一鼓地吸着气,看着他,我们和他一样感到非常难受。
病重的舅舅使我突然想起了30年前的一件事,那是1979年,舅舅那时干个体跑运输开车来到北京,我自己在爷爷的四合院里住着,晚上照着门等他回来,那年我12岁,他那年32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到了半夜12点多,我都不知睡了多少觉了,他回来了,半梦半醒之间,舅舅问我:“我要走了,你妈给你留下钱了吗?”我摇摇头,“那我给你留下点!”然后就从各个兜里掏出些毛毛快快的钱来,堆在床上,然后就走了,我关上门,在那一小堆钱边上,想了会儿心事,然后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睁开眼,爷爷从活动站回来了,坐在床边正数钱那,一共是27块8毛,爷爷问:“是你舅舅给你留哈的?”我点点头,“那我就给你保管吧!”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那笔对于我来说的“巨款”,爷爷给“没收”了!
舅舅有两个儿子,小名叫大峰二峰,老家话峰的读音是“缝儿”所以我那两个表弟都长着一对“缝眼”,我还有个表妹,起了个名字叫“小记”,她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有块胎记,红红的,后来大了觉得不好看,就到北京来做整容手术,就是从屁股上植一块皮,换在脸上,后来那块皮没换好,黑黑的,看上去还不如原来的,非常可惜。这次陪舅舅来北京看病的是大峰,几年没见了,变化不小,他在包头开了个碳钢厂什么的买卖,很有钱的样子,挺了个大肚子,上面还斜跨了个LV包,烟瘾极大,牙齿基本都是黑的,一口老家话,特有我们老家人的特点:健谈,还张罗请我和妈妈吃饭,总的来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们老家是山西定襄,我们村子就是阎锡山故居的河边村,在山西话里定襄话是最柔和的一种语言,是山西的吴侬软语,我说不上来,但能听的懂,那是听姥姥,妈妈,舅舅老说老说练出的听力,真的很好听!我小时候在老家看见村里人吵架,基本上打不起来,太柔和的语言,没法激出火星,最多骂句:“你个讨吃个灰鬼!”
表弟大峰几杯白酒下肚后,脸红扑扑的给我讲了一个老家古董的故事:70年村里有个癞小子半夜跳进阎锡山故居偷出一对小瓶子,一掌多高,然后向村里人兜售,卖到舅舅那里是40块钱,那年40元可能是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舅舅说我疯了买你破瓶子,一口回绝了!那对小瓶在那癞子那隔了几年,还打碎了一个。后来78年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我们村在太原文联的一个老乡回家看老娘,知道癞子有这个东西,看看不错就花80块把它们买走了。
80年代,有人开始玩古董了,文联老乡把那只碎的瓶子粘了一下,送给了它们人事部门的头头,把他在外地的老婆调回了太原。那只好的小瓶就摆在家里,一搁就是10年,91年一个北京来的朋友来他家窜门,发现了这个东西,想买走,交涉了很长时间,花2000块买走了,然后听说5年后他把小瓶买给了一个香港古董商人,好像价格已经涨到18万了......大峰说道这里顿了顿,“你知道吗,去年这个小瓶在香港富思比拍卖行出现了,最后以8000万港币的成交价卖出了!我爸爸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好几天没吃下去饭”。大峰讲到这里,露出那满嘴大黑牙,靠我很近的说:“要是爸爸当年有我一半的魄力,买哈它,我们兄弟不就发大财了!"
我听了这个发生在身边的传奇故事,也有些激动,忙问:“那小瓶子怎么那么值钱啊?”大峰说:“好像是当年孙殿英从慈禧老佛爷的墓里盗的东西,事发后,孙殿英四处送礼摆平这事,当时阎锡山是华北的最高长官,就送了好多东西,这对小瓶就是其中的精品,官窑的瓷器,全世界也没有几个!”最后大峰总结了一下,舅舅没那个福气,要有那个小瓶子,还用到北京来排队看病,应该让最有名的专家到老家去给他会诊 ......
我看我的表弟喝的有点高了,便结了帐,开车送他回宾馆,一路上我听见表弟自言自语的用老家话轻柔的嘟囔着,仔细又听了一下,是在埋怨我那可怜的老舅,:“个讨吃个老灰鬼,要是买哈例啊,现在还闹球个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