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数年前， 我在美国华盛顿特区停留数月， 并顺便去了趟纽约。本帖记录了当时纽约一行的数个片断。
一、 出发
【关键词：New York、灰狗、催眠术】
时下正是旅游季节，我不甘寂寞，也酝酿起旅游计划来。恰好几天后是米国的独立日，放四天假（包括周末）。如果再提前出逃一天，就有5天了。于是我便计划充分利用这5天的空隙，到附近一个叫New York的地方走一趟。
说是附近，是指在地图上，实际开车要4个多小时。房东正好也打算去一趟NY, 热情地邀我搭他的车去，被我一口回绝。原因是我们的出发时间不同，他要比我提前一周出发。而且路线也不同，他直奔NY, 我则是打算先到NY附近的NJ去会见一个老同学Y君，然后由他带路去NY.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去NY, 必须做到能全身而退。
无车可搭，我只好另谋生路。飞机免谈，一方面恐怖分子正伺机而动，另一方面花销一定不会低于三位数。我并非大款，也绝不想冒充大款。飞机坐不成，只好转向地面交通。查了一下火车的价格，才发现去NY的火车居然也不低于三位数，而且竟然并不比飞机便宜。至此，我已别无选择，那就是最安全、最舒适、价格最合理，也是最美名远扬的“灰狗”【注：Grey Hound，美国的一家长途汽车公司】。
敲定了路线，及时通知了Y君。一切准备就绪。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房东太太给我准备了第二天在车上的午饭：一袋苞米花和几块巧克力饼，并亲自为我洗了一个苹果。我收拾了一下行李，11：00 PM上床。
这时我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第二天需要6:00AM起床，而平时我已经习惯于8：30AM睡醒。而我手头没有闹钟。
“还好我懂催眠术”我于是安慰自己。因为相传用催眠的方法，可以精确地让被催的人在某个确定的时刻醒来。我并未受过催眠训练，只是在上大学时曾目击过某大学的一位心理学教授把我系一个低年级的mm当场催过去了。由此了解了一些催眠术皮毛，并未在别人身上实践过（尽管有不少好奇的人曾经要求我催他们一下，都被我严词拒绝。怕将他们催过去后还能否醒来），给自己催过几次，倒是真睡着了，让我相信自己是会催眠术的。这次，我的催眠术看来能派大用场了。
我给自己催了眠，反复默念了数次“6点钟醒来”。
一觉醒来，心中暗喜，因为窗外传进的淡淡的光告诉我，我今天比平时醒得要早得多。打开灯，忍着刺眼的灯光看了看表：1：20 AM.
我只好重新给自己催眠，先后在2：30AM和4：00AM又醒过一次，最后一次醒来是5：40。
我先乘地铁，提前45分钟到Grey Hound 的总站。买票，等车，上车，一切顺利。我注意到，在这个可以容纳四、五十人的车上，只有四个黑人和我同行。
二 NY印象及细节
【关键词：地铁、自由女神像、双人床】
关于NY的印象，归纳一下,有以下几点：
1）地铁很复杂，很旧，一开始很容易晕菜。尤其难以忍受的是，只有地铁车厢里有冷气，站台没有，比地面还热。
2）很多街道很脏乱，垃圾随处可见。很闹，不适合居住。
3）各色人种很齐全。
4）楼房很高（特别是曼哈顿），道路很窄。
因为我不过是个路人，只是看到了最表层的NY. 也许住上几年，我会慢慢喜欢上它。
细节一：
7月4日那天，很热。
细节二：
自由女神像在隔海的一个岛上（我们在华尔街下的地铁），想看的话需要坐游艇过一段海面。之前可以先通过一个投币望远镜预览一下。Y君为我投了一个夸特，我好奇地凑了上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个圆点，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带着眼镜，没法贴近。我摘了眼睛又贴了上去，哇塞，太清晰了，而且非常非常的近。不过有点不对，我看到的，好像不是自由女神，而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头，而且还在徐徐的移动。再看时，原来是一只大大的游艇正在靠过来，我看到的，是一个站在游艇上的乘客的脑袋。我便一直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个脑袋，希望他尽快挪开。还没等完全挪开，望远镜已经自动关闭了。
细节三：
我们一行4人，除了我和Y君，还有他的两个新认识的老外朋友，一男一女，男的是菲律宾人，女的是美国人。本来Y君只是计划了我们两人的行程，并已预定了一个房间。后来这两位也要一同去，Y君不得已，就同意了。其实这两人互相认识也不久。
事实上，四人同行倒是增加了不少乐趣。
玩了一天，实在是很累。去旅馆的路上，Y君告诉我，因为他只预订了一个房间，我们四个人可能需要在一个房间过夜。他有些担心我会觉得不方便，毕竟这次他主要是陪我来的。我说没关系，怎么着都行。他介绍说房间里有两张床，我和他可以将就睡一张，让另外两个家伙睡一张。
等到了旅馆，进了房间后，我们愕然地发现，在那个不太大的房间的中间，只有一张双人床。
三 我的同行者
【关键词：电影演员、书店、girl，starving】
【认真的菲律宾人】
同行的菲律宾人名字叫LEONADO，长相是典型的菲律宾人(其实我打小一共才见过三个菲律宾人，而且差别还挺大)，很瘦，较黑，颧骨挺高的。给我的印象是，他做事很认真。见面介绍过以后，我说记得有个电影演员也叫这个名字。他很认真得说，只是名字相同，人并不同。我打趣说，你长得也挺像他的。他很严肃得说并不是这样的，两个人长得并不相同。
其实两个人的确差得很远，电影演员LEONADO大家是知道的了，在我看来比帅哥汤姆克鲁斯还俊美几分，而面前这位，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我会以为是偷渡来美国的。
在NY那晚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我们都是去的中国餐馆。吃早餐的时候，我问LEONADO对早餐感觉怎么样，他当时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他没听懂我的蹩脚英文，过了一会他才回答说，感觉很好，刚才没有回答我是因为我问得太早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
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我们两个人同行。我便把他领到一家中文书店，自己津津有味的翻看里面的中文书籍。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在一边很无聊，便把他叫了过来，顺手拿了一本中文的红楼梦说，这是中国最有名的小说，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这本书，你应该买一本摆到自己的书架上。他说他不认识中文。我说那没什么关系，摆在那儿就行，如果有中国朋友见了，肯定对你特惊讶。他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他不认识中文，这本书对他就没有任何价值。我继而说，如果你现在无事可做的话，可以像我一样随便拿本书翻着看，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怀疑你其实不认识中文，他回答说，这样做也许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却欺骗不了自己。我忽然为自己的自私、虚伪和无聊而羞愧起来。
【豪放的美国人】
同行的美国人M，是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
我来NJ的时候，本来Y君打算自己来一个叫蠢顿（TRENTON）的地方接我，很倒霉的是他的车引擎坏了。后来他说不用担心，他的一个美国朋友答应来接我，一个女的。我觉得很惊奇，想想我来美国也有一段时间了，竟然一个美国女性朋友也没混上。实验室的那几个女性，和我见面打招呼都是急匆匆的，似乎恨不得马上逃走。后来我对着镜子找了半天原因，初步结论是她们很少见到长得颇有创意的东方男性，一时还不能接受我的尊容。不过也不排除我极为蹩脚的英语也是原因之一，她们总以为我对她们不够尊重，和她们交谈竟然说汉语，真是天大的冤枉。
Y君总是很有女人缘，这让我既嫉妒又羡慕。其实Y君到NJ也没有多长时间，事实上，还没我到DC的时间长。据Y君讲，由于他的车还没修好，这段时间都是M接送他上下班。唉，人和人不能比啊。
来接我的正是M。Y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以便随时查地图指路。我坐后排。M长得人高马大，把西方女人的粗犷发挥的淋漓尽致。嘴奇大，不笑的时候，就和脸一般宽，如果再一笑，我的天，好像整张脸也就是一张嘴的特写。我甚至怀疑，M的祖上是离类人猿最近的一支。总之，M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女性的特质。据Y君私下介绍，M芳龄38，单身，身份是学生。尽管M长相毫无可取之处，但人却是很Nice.
我们决定坐火车到纽约，M是我们四人中唯一有车的人，她负责把我们连同她自己送到火车站。等火车的时候，我们都注意到，M带了一个很大的包，塞得满满的，分量不会太轻。由于东西太多，拉练根本拉不上，于是包上所有的拉练都是开着的。猛一看象是逃荒难民的行李。Y君忍不住问干么要带这么多东西。M回答说，girl嘛，东西总是要多一些，而且毕竟这次要在外过夜。
在纽约的两天，可怜的M就一直面带微笑地背着她的硕大的、沉重的包。因为我们到了晚上才去的旅馆，第二天一早就退了房，旅馆要求中午12点以前退房，我们不打算中间再折回来。这样东西也没法寄存，就只好都背在身上。我中间曾提议帮她背一会儿，被她委婉地拒绝。
在纽约的第一天，我们逛了很久之后，菲律宾人先叫起饿来。我和Y君暗暗发笑。因知道今天要走很多的路，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们特意多吃了一些，所以没怎么觉得饿。问M，M说也不怎么饿。不一会看到一个卖快餐的，菲律宾人迫不及待地买了个饼回来。M也凑热闹，一下子买了三个饼，吓了我们一跳。我估摸着，可以够我吃一天的了。M一边吃一边说“I am starving”。先前还在叫饿的菲律宾人,楞楞地看着M，再也不敢叫饿了。
事实证明，M的饭量的确大得惊人（这一点倒是和她的体型成正比）。第二天，我们去中国餐馆吃早餐，我和Y君一人喝了一碗面条，M一人吃了一大盘麻婆豆腐，米饭两大碗。出来不久，趁我们逛店的时候，M又买了一个大汉堡吃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们四人进了房间后，对着那张双人床不知所措的时候，M率先提出她要睡地板，并解释说“I don’t know how about in your country, but in my country, this is probably the only choice for three boys and one girl in a single room.” 然后一骨碌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本来我们还打算谦让一下，但想了想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于是我们三个大男人就心安理得的挤在了那张king size的双人床上。一夜无梦。
四、返程
【关键词：黑人、AIDS，握手】
NY一行相当顺利，之后与Y君又聊了一天。返程的路上，心情颇为愉快。按计划，我要到蠢顿坐灰狗回DC. 到蠢顿时，离上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决定在这个小城先逛逛。
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值得高兴的东西。这个地方，很不发达，感觉象国内的某个小城镇。而且走得很辛苦。不过还好，离车站不远的地方，在一片非常安静并干净的树阴下有一个长椅，我懒懒得坐了上去，斜斜地靠着椅背，感觉非常惬意。与不远处的熙熙攘攘的车站相比，这儿实在是个好地方，不会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且慢！远处分明有一个黑人走了过来。
黑人热情地同我打招呼，并主动伸手与我握手。为了表明我没有种族歧视，我也热情地向他问候及握手。他见我很友好，干脆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看样子要与我长聊一番。黑人说得口沫横飞，加上由于隔得比较近，我的脸和胳膊上都溅上了不少。一番闲聊之后（最普通的用语，复杂了我说不来），黑人突然给我诉说起他的困境：他有三个孩子，还没有吃饭，他则携带了HIV, 我忽然心里一紧，HIV很熟的一个词。
我打断他，问HIV是不是就是AIDS, 得到了他的肯定。他继续诉说他的革命家史：一个GUY传给了他HIV，他又传给了他的孩子？他有了病，丢了工作，声音也变了，没钱给孩子买吃的…他还在喋喋不休、口沫横飞的说着，我的心却一下子跌到了冰窖里。
HIV, AIDS, 热情的握手，横飞的唾液…. 我站起身，却发现两腿发软。
“GUY”，“声音变了”，“我的孩子”？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用仅余的一点意识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对方的胸部果然还保留了一点女性特征，仅有的、最后的特征。NND, 还是个娘们。
一种强大的求生欲望使我在瞬间又坚强起来。不行，得逃。无奈两腿发软，又特担心惹恼了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跑上来在某个地方狠咬我一口，那可就彻底与这个美好的世界告别了。于是我以坚强的意志强撑着，边撤退便有礼貌地说，我得走了, 到上车的时间了。这家伙见没达到目的，马上跟了过来，我迅速从本已十分羞涩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伍元（注：美元）大钞随手丢给她，趁她捡钱的功夫，摇摇晃晃的逃走了。
NND, 明明知道是HIV携带者，还跟我握手。我丧魂落魄的逃进车站，欲哭无泪，越想越悲愤。不由得端详起着只被握过的右手，感觉有千万只虫子正在爬来爬去，然后爬进了肌肉、骨髓…..
生活就是这样无情，刚才还是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爱心、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健康乐观的我，现在成了一个HIV携带者，至少是重大嫌疑。亲爱的朋友，如果不久的某一天，您发现我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请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那时，我已经永远地摆脱了病魔的折磨和世人的鄙夷，走向了他梦想中的极乐世界… ….
要手，还是要命。我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
可是，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考验我的时候到了，我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的朴刀。
我搜遍了全身，可是，一个指甲刀都没有。我只好转求其次，一头钻进了洗手间，一洗半个小时。毕竟，不光是手，还有脸，胳膊，所有接触过唾液、暴露过空气的地方……如果不是到了不得不上灰狗的时候，我会一直洗下去….
在返程的途中，我的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着一段话：曾经有一个AIDS患者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回避，直到握过手后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会对那个家伙说，“NO!!!”. 如果非要把这个字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 “NEVER!!!”.
【几年过去了， 如今我还健康的活着。电视里反复播放胡总书记与爱滋病患者亲切握手的场景，让我不时地想起那次，与一个AIDS患者的亲密接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