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早早地来了。我还穿着春天的衣服。
胶卷已用掉了一半。我知道，里面全是垃圾。
这已经是我第二十七次跑到这条街道拍人物。枯燥的装束，麻木的表情，公式化的谈吐，让我厌倦不已。
我不清楚当初为何会选择这个城市停留。难道就因为当飞机滑过这个城市上空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美妙绝伦的教堂的尖顶吗？那天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我提前登陆了。我放弃了机票上的目的地。
我租下了离那个教堂不远的房子。很宽敞的两居室，每月不菲的租金。窗台上摆着几盆宽叶子的植物。卧室的墙上贴着梅尔-吉布森的照片。阳光直直地射到屋子里，让人心情舒畅。听房东说这个房子在我之前，由一个来自西班牙的女留学生租住着。现在她回国了。
我找了一家杂志社稳定下来。我的工作是摄影，偶尔也会写些小篇幅的文章。挣下的稿酬，我拿去喝咖啡。2000字，等于一杯曼特宁。
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个很宽敞的广场。广场上飞落着许许多多的鸽子。广场的不远处，就是那座有着美妙绝伦的尖顶的教堂。每周我都会去那里坐坐。我不信教，我只是喜欢那里的宁静。
从教堂出来，我会在广场再逗留一会，跪在地上喂喂鸽子，亲亲它们。
在这个分不清楚是春是夏的午后，我带着未照完的半卷胶带，不自觉地踱到了这个广场。雕刻着镂花的长条椅上斜歪地坐着几个人，闲散地晒着太阳。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欢快地喷涌着白色的水花，几个孩子又叫又闹地穿行其中。我按了几下快门，然后踱进了教堂。
教堂里空空的。左右两面墙上装着漂亮的彩色花玻璃。堂内顶部覆着灰筒瓦，凝重肃穆。我踩着铺有花砖的甬道轻轻地往前走。上帝就在前面。高高地望着我。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在第二排的椅子上，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侧背着我虔诚地朝前半跪着，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知道从哪里射进来的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在那一瞬，我居然看呆了。
我轻轻地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我的取景框，然后，谨慎地按下了快门。
一个星期后，那个虔诚的男子登上了我们的杂志。在照片底下，我留下了我的EMAIL地址，通知那个男子索取他应该得到的酬费。
三天之后，我收到一封信。是个陌生的地址。
里面只有两句话：我看到了我的照片，但没有见到拍它的人。明天下午3：00，广场中心，不见不散。
我赴约了。阳光下的他更显高大和英俊。他把他的酬费分成了三份，一份捐进了教堂里的慈善箱，一部份给了广场护栏外弹唱的艺人，剩下的一部份请我喝了杯加冰的可乐。
整个下午，他的脸上一直保留着浓浓的笑意。我问为什么。他说上帝知道。
三年之后，我成了他的妻。
新婚之夜，他温柔地揽我入怀。
还记得三年前你拍的那张关于我的照片吗？他轻声地问我。
记得。
你问过我为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直笑。
是啊，为什么。
因为在这之前，你一直就是我心目中喜欢的那个姑娘。
你曾经见过我？
是啊。更准确说是我跟踪你。我看你给别人照像，看你跪在地上喂鸽子，看你进教堂一声不响。
那天你去教堂做什么？突然之间，一股灵光闪进我的脑子，我问。
祈祷啊。
祈祷什么？
祈祷上帝，把你赐给我。
20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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