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5年,是一代人.
我们那一茬儿,赶上了文革的尾巴;就是丫丫说的,居民大院儿里还有武打的气息.现在看来,那是一些残酷的影子,挥之弗去.
我在小学,看到的多是女的.我一年级的女老师,实际是幼儿园的延伸.于是她嗓子很尖;同时,她在生气的时候,眼睛还要大而亮起来.在双眸放光芒的时候,她的声音便从脸后面呼啸着盘旋起来---那种声势当时是很吓人的----于是我们要屏住呼吸,把屁股颤抖地贴在椅子跟儿上,等那个沸腾的蒸锅慢慢冷下来.
以后,她的本领还很多.例如,她拧过我的耳朵.此外,她在说话的同时手里还能精准地发射出一截儿粉笔疙瘩来.这枚白色的飞毛腿,每每在她的抚弄下,便能直抵一个调皮鬼的面门!伴随着哇的一声哭,她的眼睛又要大而亮的光明起来.
这种眼睛到了五年级,终于有了变化.我又碰到一个女老师.她那时有40多岁.很紧绷的脸,不怎么说话.我上到五年级大约九岁吧,个子是最小.身上穿着我姐姐的一些剩件儿.总之,那时的面目是很委屈;于是,她对我似乎就有着母亲的一些担心.
但那个时候,我就不再学习.她始终很忧虑,却不骂我.还让我一些日记里的东西,作为模范去在班里鼓励.
这样的帮助对于个人是让我很感激.我总望着她那高度近视的眼睛,觉得很惭愧.
快要初中的时候,我爱上了打仗.这样,就考到了哈尔滨最差的一个中学去.
但这个中学,我是非常感谢它的----因为它只给我们半天的教育.
在教育的半天里,我去望窗外的遥远的天.那个时候,老师的脸就是依稀的.她依旧是很严的吧?!但不会拧我的耳朵了.因为我的嘴唇上已渐渐有长出胡子的希望,打架的胳膊也壮硕了起来.
初中的三年,父母认为我完蛋了;于是便目标转向姐姐,那个倒霉蛋儿则只好每天九牛二虎地去天天向上.
高中仍是最差的.但那时我已经文学青年了;虽然还瞪着窗外,书桌上偏摆着一个诗集.
讲语文的老师是我爸的学生.他那时就很老了.却有着一个中年男人锋利而且英俊的脸庞.这个姓于的老师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去念课文.他一起声,我们则哄堂笑起来.那一刻,他显得很悲伤.我于是赶紧收起起哄的脸,去首先严肃起来.
后来他的课是很吸引人的.于老师在黑板上写着顿挫的隶体字,他那奇怪的用力起伏的声调,往往把这一屋子最差的学生团结了起来.我一直认为他是英俊的缘故,所以他总是沉默的大段过后,那奇怪的声调就变得迷人了.
一次,他和我说我爸.他那细长的好看的眼睛竟然笑了起来:"老先生太怪了,给我们讲唐宋词时还敲着木鱼子."
看到我很窘迫的样子,他就不再乐了.
以后,我也发现,他自己的那个奇怪的声调,就是和木鱼子的节奏有着血缘的.
93年我回哈尔滨;下了火车,我第一个去找他家.邻居说,于老师是中风偏瘫了,然后回了绥化的老家.96年我还在广院,他去逝前回给我的信被他家里人寄来了.于是我又看到那些顿挫的字,只是不相信那个细长的英俊的眼睛已经不在了.
2000年我回哈尔滨采访,几乎见到了我所有的老师,她们说:"你真的出息了!" 于是我们拥抱着,觉得过去的时代就忘了吧.
惟独等我去寻那2个给我以温暖的老师时,他(她)们都不同的离开了生命.
对于他们,我是无以讲述我的现在了.
有时在生活中见到他们那样的眼睛,我先是发呆,然后微笑着,去迎过去.
这个时候,老师的眼睛,没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