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姐从老家打来长途,说前天是妈的生日。两个姐姐和小妹给妈买了很大的生日蛋糕,全家人热热闹闹了给妈过了生日。如此隆重的生日,这在妈五十多岁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
放下电话,实然觉得很不安。身在千里之外的我,作为父母唯一的儿子,却无法克尽人子之道,亲手给妈斟一杯酒向她说声“生日快乐”,甚至竟然没有想起妈的生日,没有写一封信问候,我感到很不安。
妈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前几年没有农转非的时候,妈一个人在农村侍弄着家里的几亩地,照顾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年纪尚小的我们姊妹四个。父亲在外面工作,帮不上家里,妈毫无怨言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这种“单帮妇女”的辛苦可想而知。后来政府有了农转非的政策,妈才离开了农村,跟着爸来到了城里,家里的经济情况也才稍稍有了好转。89年我考大学到了北京,妈也在爸所在的工厂找了份工作。妈没有文化,厂子先安排她去打扫职工楼厕所,后又去锅炉房拉煤渣。暑假里有一次我帮妈去干活,那个夏夜,天气闷热得如蒸笼一般,妈穿着厚厚的工作服和高筒靴,来到闷罐一样的锅炉房。火红的煤渣堆成了小山。妈拿起水龙头先给煤渣降温,煤渣一碰到凉水,立即腾起一团带着浓烈硫味的粉尘,带着滋滋的响声直扑鼻口,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没带口罩,只好远远地看着,看着粉尘吞没了妈略微有些笨拙的身躯。。。直到粉尘散去,该把煤渣装车的时候,我一把抓起铁锹,一句话也没说,手上却暗暗地使足了劲。。。妈的工作环境很差,工资却不多,一个月一百多块钱。我在北京上大学,首都的物价很高,妈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一个月上学的开销。那时,家里的收入差不多一半每月都会按时寄到学校。
大学四年,每个假期来临,妈都急切地盼望着儿子回到家里。而我也是每个假期都必定回家。随着年纪的增长,妈似乎越来越疼儿子了。每次回家,妈总会用一碗热气腾腾的手工面来喂饱儿子的肚子。虽是粗茶淡饭,却倍感可口。一个月的假期似乎都是那么短暂。每次离家的时候,我都不愿让妈到火车站送我。我不愿让妈承担那份离别的苦楚。
一晃大学四年结束了,毕业分配时我决定留在北京,家里资助我五千元留了京。单位确定后,我回了趟家,妈依然是那么高兴,可我发现妈的眼神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悲哀。后来大姐告诉我,接到我要让家里寄钱留京的电话,妈忽然留了泪,说:“这回英子可真得回不来了”,说完,竟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听了姐姐的话,我心里很内疚,以前每次我离家,妈虽然难受,但生性保守的她相信总有一天,儿子大学毕业要回到自己身边,然而这一次,儿子却永远地留在了千里之外,这对于大半生连省都没出过的妈来说,儿子无异于一只鸟儿翅膀风干就展翅高飞了。妈企盼已久的盼望终于成了泡影。妈哭了,很伤心。那次回家,我居然发现妈苍老了,头发里的银丝一下子增添了许多。
离开家的那天早晨,我睡得正香,妈推醒了我,我洗完脸,妈已经煮好了荷包蛋。我问妈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妈说你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挺累的,多睡会儿才有精神。我鼻子里有些发酸。吃完了,妈说我送你去火车站罢。我不想让妈送我,免得她心里又难过。可妈坚持要去送我。到了火车站,要上火车了,妈平静地说:你走吧,好好在外面干,家里不指望你。我喉咙里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车开了,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晨风里的妈妈木然地站立着。。。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春节就要来了。妈,儿子只想早点回到你身边,早点看见你舒展的笑脸。
(1994年2月2日夜于厂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