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云彩黑压压地闷了整一日,下不得雨来,观里人都不出门,在家里聊赖着,隐隐觉察到事似的。那天实在是黑,过了晌午,就有人家挑了灯,观里极静,一丝风都没有,小孩子家就打了赤膊,在自家屋檐下面叨咕着玩耍。店主家临街,又恰在观中央,正是整个观里凹下的底儿,所以湿气极浓。 小二已经几个月没出院子了,挑了会儿灯,决定不在屋子里呆了。推开门,披个短褂儿,抬头眯着天。那小二仿从前精瘦了许多,头发胡乱绾着,气色却是大变,苍白面孔,通眉,长指爪,眼睛深陷如潭,浩浩不可测。 蓦地一声惊雷,东北方映出一片光来,青白色,冷冷恹恹。俄顷风起,云却不散,贴着房檐山脚,滚滚向光亮处凝聚,早有孩童吓得大哭,大人们亦未见过这阵仗,惶惶不知所措,有胆子大些的,就到房上观望,可也看不出个所以来。 店主吩咐人来唤小二,叫到堂屋聚齐,以多个照应。妇人却忙着收拾些细软,花容失色。这边店主呵斥着大惊小怪,可心里也是没个底数,慌慌地望着小二,小二不多言,只让那妇人停手,然后去灶间看了看,回堂屋拣了条长凳,大马一坐,道: “兄嫂莫惊,观名回龙,青光现,风云起,自是龙归之兆,龙回虽然瞧着怕人,却是吉祥之气象,就算是福祸双至,那福自然要抵得过祸事的。”言必沉吟半刻,又道: “此处乃是龙居之所,我等观民,是占了人家的龙穴。龙怒则天崩,龙喜则地裂,那青光是地裂之先象,可龙毕竟是龙,即便是喜,抖抖身子也够人受的,若我等躲过这劫,则这观必有大吉之事。” 话音未落,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那地果真是裂了,似比那奔雷还烈几分,众人只觉得地在震动,桌几房椽吱吱拗拗地响。小二叫声快跑,自己到后院子,收拾了书,又到灶间摘下古玉,领着大家往空旷处跑,观里已是哭叫声一片,那空场本是个观里人看戏的地方,此时挤满了人,妇人们紧看着小孩,男人家就互相议论着,彼此压惊。 就这么惶惶等了半晌,未见有再大的动静,黑云渐渐散了,自山后头却有一道彩虹夺目而出,似是水气极浓,氤氲着彩气,飘忽变幻。有些老婆子早已伏在地上,佛爷菩萨地叨咕着。有几个好事的后生,见没了什么大灾大难,就撺掇着要去后山瞧瞧,小二闻得,拦道: “兄弟莫去,我等凡人,只可受天恩,被天泽,万万不可看天机啊。有龙必有水,看这气象,水势不小,若进了水路,恐有性命之虞!” 后生们有些犹疑,小二的故事他们自是知晓,对小二是有七分好奇,三分惧怕。父母们听小二这么一说,更是挡着不准去。其时天已黄昏,东方紫气西方晚霞,煞是好看。观里人既觉没了事,就兴奋起来,看这天的异象,不愿归家。 又过了些时辰,天色渐渐暗了,光亮亦消散了,明澄澄升起一轮满月。众人惊吓了一天,方始觉得饥累,便散去了,却有几个妇人的哭声,夹着男人气冲冲的呼喝。原来人散时,少了刚才那三个后生,还有一个唤作旎儿的姑娘也没了踪影。那旎儿自小便不学女红,是个天地不怕的丫头,长到十六岁了,逼着懂了些礼法,模样也出落得越来越俊俏,外人看了到是喜欢,可骨子里还是拼了命地想野。三个后生也是自小的玩伴,听旎儿号令惯了的,四个人一合计,再加上女孩面前不好露怯,竟偷偷溜向后山了。 众人忙分头去找,因天黑之故,就三两人一起打着灯笼火把,小二和齐员外、店主一起,沿着谷底走,那齐员外是做珠宝生意的,就这么一个独子,从小就说什么是什么,但这后生主意到不是很正,常听伙伴们的教唆。当下这齐员外又急又气,哆里哆嗦地让店主扶着,小二在前头打着火把带路,三个人你一声我一生地喊着后生的名字。 三人越往深处走,觉得湿气越重,齐员外和店主便说这谷里面从前并非如此,虽然冷寒,但不至于潮湿至此,小二亦不答话,只是偶尔看看月亮,算计着时辰。脚下草露极浓,愈走愈难,渐渐了难寻迹。那店主和齐员外早已冻得浑身发抖,全仗咬着牙苦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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