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
一
刘登华？呃！你说前两年那个开发区主任吧？不是枪毙了么？对对，没枪毙，都说被枪毙来着，实际上真要枪毙他也不亏。判了多少年？肯定是无期！二十年？我操！没真事了这是！是是，二十年后他也成了老头子了，干不成事啦！
你认识他？耶！你咋认识他哩你说说？没有深交？对，对对，咱也觉得他一脸奸相，不像好人。咦，你可是不知道，咱那时候不在这儿开店，咱那时候就在开发区对过开店，对对，大富豪酒家么，这名字还是刘登华起的呢！那就是咱家的买卖。来，怎么不来？他可没少来喝酒，回回都是记账，过年啦都不给钱。可不是，一次都没给过！谁敢去要？就给搞黄了么！你不信俺这里还有账单哩……不看账单。特别是喝醉了以后，你看那个眼珠子使劲往上翻，白多黑少，剩下那一点点角落里的光，还老往年轻服务员胸脯跟大腿上瞅，还摸！对，动手。那时候不是有个台前县的姑娘，在这里干服务员，就被他摸了，你是没看见，我的天哪，把人家大腿根都拧青啦，肿起来好几天哩！后来人家就不敢干了么！没干事，一般咱这个地界的姑娘脸皮薄，不干这事。
哦！你说那回……那不是咱这地界的姑娘，她是东北人。咱这的小姐大多是东北过来的。是，咋不是呢！刘登华把人家奶头咬掉一个么！人家当然不干啦！人家报警哩！不怕，刘登华不怕，他还说哩，我就是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说我跟县长是一个级别！说不就是钱吗，要多少，你开个价！后来那不是赔人家好几万块钱？不是，肯定不是刘登华自个家里的钱，他傻呀！据说走的是外出考察费的帐。对对，嘿嘿，咱这是听开发区老董说的，老董你知道不？大高个，没几根头发，老爱穿西服戴太阳帽那个？他那会儿管财务呢！说话可逗人啦，你不知道那回老董来这里吃饭，讲了个笑话……对对，不说老董，说刘登华。操！这个老流氓，用外出考察费来考察东北小姐，还把人家奶头考察没了！赔了一万块呢！什么？吸取教训？啥叫教训？人家就好这一口。他到处跑，出差，就到处找这个当地的小姐，还吹嘘说他要把全国三十六个省的女的全试验一遍，后来又说要把全国五十六个民族的女的全试验一遍，还分什么三六九等，什么东北女的最好，尤其是朝鲜族的姑娘，哎呀，简直就是了不得！对，对对，就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公开说，说得下面那几个女科长都不好意思么，背地里老骂他。前年他去荷兰，也没少去那些地方，反正都是公款报销，多少钱他不在乎。
他不是因为这个奶头才出事。出事是后来。你真想听？嘿嘿！那咱就说说。那事发生之前吧，咱还跟老董说，这个刘登华，早晚要惹事。果然不出三个月，好像是四个月吧，咦，就是那天么，咱刚脱了皮猴换上羊毛衫——你是不知道这羊毛衫，还他妈上海羊毛衫厂价直销哩，老起球，滚来滚去。那天清晨吧，咱就在这，那不是，这个地方，站着薅毛衣上的绒球哩，就见老董来了，神神秘秘地对咱说，老流氓被双规啦！就是刘登华啊，都叫他老流氓哩！双规咱懂，就是被抓起来了么！对，那天传来被双规的消息。嘿嘿，说起来就长了。刘登华有个朋友，叫任振库，是永安中学校长，因为贪污，给人告了，校长当不成，下来了。当时据说公安局都要抓这任振库，可把他给吓尿了。刘登华那会还不是开发区主任，是县教育局局长，那会开发区还没有哩！刘登华就出面，保了任振库一把。当然啦，也可能这任振库贪污，他刘登华也有关系。反正吧，这任振库被保下来，就感恩戴德，俩人熟了，常走动，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的，刘登华就跟任振库的老婆好上了。任振库知道后生气，又没办法，白当了王八，只敢跟老婆怄气，跟老婆打架。嘿你猜怎么着？还被老婆给打了。这窝囊废就自己跑了，失踪了，好多年没消息，据说早死在外面啦！剩下任振库的老婆一个人怎么过呢？刘登华又不能娶她。刘登华就让她在东大街开了个K厅，当上了女老板。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刘登华又看上任振库刚上初一的女儿了。那天酒后，咳，要不说这个酒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喝酒，刘登华也不会惹这档子事儿。不过话说回来了，要不喝酒，也就不是他刘登华了。对，刘登华哪一天也得喝一斤酒，还都是好酒，最爱喝五粮液，五粮液多贵呀，假的都得三百多一瓶！刘登华又好喝真的，真的得六百多！操！光喝酒一天就得好几百。为这，咱那几年都没敢在店里摆过五粮液，问咱就说没有，只有泸州老窖。对，他不怎么喝泸州老窖，嫌次。泸州老窖也不错啊，也得一百多哩，香着呢！你不信？咱这后头就有，要不要尝尝？
好好，咱不喝酒，咱就说这个刘登华。那天喝醉了么！不是在咱店里喝醉的，听说好像是有两个温州老板来了，请温州人喝酒，自己喝醉了。喝完酒，温州老板就找小姐去啦，刘登华没去。不是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着哩！他是因为这一带小姐都玩腻啦，不想玩啦！他周末都是到省城去玩哩！他就想起任振库的女儿来了，就跑到一中来了。一中校长一看主任来了主任来了，赶紧接着吧。刘登华说不用忙活，咱今天来是找人哩。校长说找谁哩？这个老流氓，他说他找个女人。校长听见，心里就咯登一下子，以为哪个女老师跟他相好哩。校长问是谁啊？刘登华就说了，是那个谁谁谁。校长说没这个人啊。副校长就在一边说了，那个谁谁谁，是初一年级四班班长。校长听说后汗都下来了。没办法，叫人找去吧！小姑娘正上课哩，老师不让出去。听说是刘登华叫出去，老师就不敢挡了。对么！就把这小姑娘从教室里弄出来了，强拉硬拽，骗上自己的汽车。本想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行好事，可是酒精上头，顾不了许多，当时就抱住小姑娘啃上啦，就扒裤子。据说把司机小陆吓得够呛，在驾驶座上不知所措。待听到小姑娘一声叫，这小兔崽子忽然才想起说话，刘主任，别着急，还是先去宾馆开房后再弄吧……操！你听这是啥话！刘登华吭吭吃吃地说，宾你妈个头！小陆没敢说话，只顾开车；又怕小姑娘叫声太大给人听见，就把喇叭开大音量。过后任振库的老婆找刘登华理论，刘登华开始还不承认，说，咱是受党教育二十年的老同志，是开发区主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过后人家拿出一个小裤衩来，小姑娘的裤衩么，说这就是证据，上面有痕迹！后来一检验，得！不是他刘登华是谁？就傻啦！要我说，真该毙了这龟孙儿！判二十年，操！肯定使钱啦！没真事了这是！
二
嗯？这是谁跟你说的？你可别听他胡咧咧。刘登华不是为着搞小姑娘给弄进去的，他是让袁老四给弄进去的。他搞小姑娘多了，这大家伙都是知道的，柱子你说是不是？对。都知道。可是你说哪回因为这事被整过？没有吧？没有。就说上回把他办公室那个女秘书弄得肚子都大了，这谁都知道吧？结果怎么样？屁事没有！更绝的是省里来的女记者，被他睡了好几晚，结果怎样？还不是屁事没有！搞歌厅老板女儿那事，根本就没怎么声张。是，是有这么回事，搞是搞了，过后给钱呗。对对，他有钱，他家里很趁钱，他老家那房子，屋外头都是油着八仙过海哩！再说那歌厅老板也不是正经人，要不她男人能跑喽？你不知道，他男人原来是个中学校长哩！她女儿现在不也在做这个事么？没有，没在咱这地界做，听说在南方，深圳那边吧。
要说刘登华是不是好人，咱也不好评价。不过据说人家还是很有工作能力的。就说他弄这个开发区吧，要说开发区其实也是刘登华一手弄出来的，噫，可没少费力气！你就说开发区搞基建，要搬迁，六个村都要搬走呢。就搬迁那六个村，费了多少劲？那不是你贴一张红纸，写上个通知俩字就行的，人家不听，人家要钱。还有那愣的，袁楼村就是这样不是？就是不搬，你能把我怎么样？结果还是人家刘登华，这家伙，叫了几辆推土机，上去就把那村给平了。当时刘登华就放出风来了，你不是牛么？想做钉子户么？你谁跟开发区建设作对，就是跟我刘登华作对；跟我刘登华作对，就是跟市委市政府作对；跟市委市政府作对，就是跟党中央国务院作对！你谁敢跟党中央国务院作对？打你个反革命罪，还是现行的！你看看，就这举动，就这豪言壮语，当时市委王书记不就说了么，说刘登华有魄力，干工作有能力！当时就提拔了，开发区主任就是这么当上的。
当然啦，后来刘登华当了主任，被袁楼村袁老四给打过一回，揍得鼻青脸肿。为啥揍他？这咱不知道，不敢瞎说。听说是推土机推倒袁老四屋子的时候，把袁老四的女儿砸伤了。袁老四，你是没见过，五大三粗，当过矿工，有的是劲头，开始并没想打刘登华，开始就是想问他要钱哩，她女儿治伤要钱。刘登华就不给，说你想要钱哪？跪下，磕仨头再说！这袁老四还不急？袁老四急了，一脚就把刘登华踹到马路当中去啦。不是不是，袁老四先动的手，刘登华他哪有那个胆子，他不敢先动手。要不是司机小陆拉着，他就没命啦！对，那是肯定的了，小陆肯定也得挨打，眼镜都碎了。俩人是跪下磕了头才逃回来的。
拉倒？那刘登华还能拉倒？过天袁老四就被抓起来，也给打得不轻，听说接回来连着吐了两碗血哩，一个眼也看不见啦！袁老四的媳妇儿不干，来闹过好几天，见人就骂，就挠，坐在开发区门口大骂。当然是骂刘登华了，骂他不得好死，这倒罢了；后来还骂刘登华是野孩子，这就不得了，刘登华最烦的就是人说他野孩子，为啥？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据说他妈是六零年怀着他从冠县逃荒来的，啊？喔，是安徽那边逃来的啊，怎么都说刘登华的姥爷是冠县人……反正是带着孩子，快下生了，才嫁给他爸。咦？不是这个原因？那柱子你说是为啥？咳，你就说呗又没外人！啥？他妈跟人瞎搞才生了他？跟谁？柱子你这是听谁说的？不大对头。反正咱是没听说。反正吧，他最烦人家揭短，说野孩子。袁老四媳妇儿不知道个深浅，非要拿着说事儿，被刘登华钳住双手，吊上车，就拖残了。就那么上半身在车上，俩腿在车下，两个脚耷拉在路上，那车开得风快，还不把腿脚拖残？据说两个脚都磨掉了，都磨到膝盖啦！哎呀，啧啧，咱可是没见，听说哩。你看见了？见着还不吓一跳？嘿呀，得亏咱没见。啧啧，得亏没见。
完事儿以后，刘登华叫人给袁老四送去两千块钱——一千？不对，袁老四他爹都说两千。刘登华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们不服气咱就接着来，服气了呢，你拿上这两千块钱，咱就两清了。可是有一样，我给你钱是给你赔不是吗？不是。我是你们的父母官，是政府的人，我是代表政府做事的，你敢打敢骂政府的人，就是在打骂党和政府，就是在打骂党中央国务院！这还了得！毙了你都是轻的。袁老四不收，你想他能收吗！说啥就是不收！他妈收的，为这事儿袁老四骂他妈么，说你儿子媳妇命咋这么贱哩，咋就两千块钱哩！把他妈骂得，上吊了么！他妈不收也不行，他媳妇俩脚没啦，就在路上躺着，送医院里，就要两千块钱押金，不交押金不给治。他妈把这两千块钱交给医院了，说她六十岁的人了，没看见过这样的世道，这个世道不让人活了，回来就上吊了。
过后袁老四弄了个板车，睁着一只眼，拉着他瘫媳妇儿，一天到晚到处讨饭，吃饱了就上访，碰见黑轿车就下跪，只要你是黑轿车，别管是谁的，他就下跪，喊冤。就跑到省城去了，就跪到省委大院门口，被保安轰走了。又去，又被轰走了。就不回来了，在城里捡破烂，住垃圾场。咱有一回去省里看病，还遇见他两口子来着。后来就赶上省里开党代会了，好些个党代表，都聚在会堂里开会，研究咱省里那些个大事情。那些党代表进会场，一下子都呆了。原来袁老四弄了个纸牌子，上头用煤灰写着“冤枉”两个大字，很多记者不去追党代表，都去围着袁老四拍照。就有人不高兴了，让保安去撵。你猜怎么着？袁老四一下子从腰里拔出一把刀来，往自个脖子上一架，当时许多人就傻啦！那谁还不傻？第二天刘登华就被抓起来了！——是没那么快，不过也就是一个星期……一个月？不出俩月吧，就抓起来了。因为这才进去的。
三
嗯……嗯。这个这个，这个，刘登华么，不太好说。不太好说。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哈哈，哈哈，哈哈，就是那么一个人，反正是犯错误了。犯啥错误？腐败了呗！哎你认识他？那你问这干啥？喔，好好。
你说是袁楼的袁老四吧？袁老四告状，是有这么回子事情，不过这个事跟刘登华倒台没啥关系。袁老四挨打吐血，到处告状，最后实际上没啥结果。又不是出人命的事儿，没人认真过问。啥？他妈上吊死了？这都谁给你说的？不会吧，没听说这回事呀！他媳妇俩脚就是磨掉一层皮肉，露骨头了。昏过去了倒是真的，据说昏过去好几回哩，都是凉水泼醒的。这事也不是大事，谁叫她骂刘登华是野种哩。刘登华最烦人家说他身世了。对，对对，这是咱俩说的啊，他是他妈出轨，跟别人生的，为这事他爹打过他妈好几次哩！你看他妈死了以后，刘登华从不跟他爹来往，他爹？咳咳，谁是他亲爹，你问问他自个知道不？就说这个名义上的爹，现在怕也早就穷死了。你骂他野种，他能拉倒？不过刘登华不会因为这小事情被整下来。这算啥呀，上回农业局老孙，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待遇的干部，骂刘登华独断专行，被刘登华豁了嘴唇，对，对对，就这样，现在老孙不敢笑，一笑，嘿嘿，满脸都是嘴么！过后不也没啥事儿？老孙的儿子写大字报往街上贴，被揍成脑震荡，现在还不记得自个是谁哩！不信？不信你去老孙家里看看。咱说话就有根据。
刘登华被抓，说到底还是因为经济问题。这话你可别到处说啊，这事儿现在还没弄明白呢，不定还有谁说不清哩。没准今天他还好好跟你打招呼，明天，哗嚓，不见了，双规了，进去了。这大楼里，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咱老子就没在这儿弄到一分钱！哎，你别多心，我是个例外，我不是那种人，再说我才来几天啊！对对。我一向就是这个，廉洁奉公。咱不想别的，咱就想在自个的位子上，好好做点事，别的咱不想。哎你就说这一个开发区，嘿，这几年，见天搞基建，弄工程，可劲造，都造啥呢？都造钱呢！你就看这左手边这座楼，两个亿！开玩笑啊。就那边那个桥，就那个，彩虹形的，对对，猜多少钱？三千万？那才哪到哪呀！五千万！就这些，都是刘登华一手批的。
对，当然，国土局也要经手审查。不过工程方面，刘登华一个人说了算。他说这个楼让张三做，就是张三做；说这个桥让李四搞，那就是李四搞。对，没有招标竞标。也不能说纯粹没有，有个样式。化肥厂旁边那个物流中心，你看见过没有？对，就是那一片烂尾楼，不就是所谓的“招标”工程么！嗯，那是经过招标来的。也不知道打哪里找来三四家资质不健全的建筑公司，就来跟三建集团竞争，实力也差得太厉害啦！最后那不是轻而易举，让三建集团拿走了么！为这事儿三建集团那个吴胖子没少来。可不是！就是那个吴胖子么！他那时候不是三建集团总经理么！喔，副的啊，咳，我还一直以为他就是一把手哩，吆五喝六的，目中无人，看谁都像是欠他二百块钱似的。噢，他不是三建的一把手啊？一把手都没他那么神气！他不是一块抓进去了？就是。请客，送礼，使劲送！刘登华过生日，吴胖子送了一对金牛！这得值多少钱哪！这才光是吴胖子一家，开发区日夜建楼、修路，这得多少开发商？还有这些商铺老板，哪个逢年过节不给他刘登华送礼？是是，人多了，你送了他也未必记得清，但是你要不送，他就永远记住你了。
不光是这工程项目你得给他送钱，你人事变动他也能捞钱。你就说这开发区大小二百多干部，谁不想升官？啥？嘻嘻，那是他瞎说。淡泊名利，都是骗人哩！这是咱俩说的，你就说咱现在，啥也不是，可也想弄个副科长干干不是？哎，你不是想升个副科长吗，好，拿钱来！给谁？组织部长没有用，他都是听刘登华的。你要是狠狠心，拿出五万块钱，不对，大概可能还得多一些，报纸一包，直接送到刘登华办公室去，嗯？对对，他敢，怎么不敢？没有什么他不敢的事情！对，一般官员都是要送家里去，可他不，他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只要你给钱，随时随地都成。对呀！嘿嘿，要说起来就要得罪人了，这是咱俩说的啊，前年，噢不对，大概是三年前了，夏天，我刚来么！有个文件给刘登华送过去。文件很急，要立等他审批，就站在屋里等着。一会儿功夫，就听有人敲门，当当，当当，刘登华他有个习惯，所有敲他门的人，必须是两声为限，不能多不能少。多了他说你这是存心打扰，少了他说你这是看不起他。刘登华说进来！门一开，就见……算了，还是不说是谁了吧，就见那谁谁进来了，手里拿着个报纸包。一看我在，愣了，又要走。这边刘登华明显就是坐不住了，说，那谁谁，别走，等一下。又对我说，啊这个，这个这个，文件你过十分钟再来拿，你先回去吧。咱只能回去啊。那谁谁就进来了。在这办公室进门一个拐角，哎，就跟这儿差不多，你看见没有？对对，比较窄，我出去他进来，咔！撞上了！你说咋这巧哩，恰好把这报纸包撞掉了。咱不知道深浅哪，看那谁谁是老同志，东西又是咱给撞掉的，赶紧就去捡。那谁谁一看，也赶紧着去捡。两个人慌里慌张一扯，把报纸扯开了，你猜是啥？对！可不是！全是钱！嘻嘻，他俩啥表情咱不知道，那时候咱哪见过这种阵势，当时就蒙了，心说哎呀妈呀，这不就是电视上演的行贿么？当时就赶紧跑了！好像是听见刘登华还在后头叫，别走，别走，咱还是跑掉了。第二天再见了那谁谁，见了刘登华，咱还脸红，谁知道人家，嘿，跟没有这回事一样！那谁谁年底就提了么！没有，咱没向工作组汇报。咱不知道那钱是干什么的，再说，工作组也没问咱哪！
据说刘登华倒下以后，在他家里翻出来二百多万哪！那不是报上登了么？嗯，这是咱俩说的啊，我觉得可不止这些。为什么？嘻嘻，刘登华有三个儿子在澳大利亚念书你知道不？那儿学费多贵你知道不？就他一个处级干部，每个月还不到四千块的工资，他哪能供起来！哦，嘿嘿，这个这个，据说他这个是这样子，两个是他亲儿子，另外一个，是，是私生子。对，跟他情妇生的。哎！这我可不太清楚！真的！那不成，这咱不能瞎说。反正说白了，刘登华就是太贪了，他是叫钱给绊倒了！
四
嗯？奇怪了，我跟刘登华是亲戚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想我怎么跟他会有……哦，是，是，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这应该说已经不算是亲戚了。嘿嘿，是这个，我堂姑，跟他表嫂子的妹妹是同学。你说这能算是亲戚吗？就是吗。嗯？没有的事！那年我中专毕业，是去找过刘登华。不过他没有帮忙么！后来我自己应聘，到王村大桥那个收费站工作。后来才调到开发区来了。
刘登华这个人，怎么说呢？不好评价。对。按说这人已经进去了，咱就不该再说人坏话是不是。不过大家都说他不好，应该说也是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比如说你要是个好人，天天老实巴交的，也不会有人传你的闲话。就传，你也不会有人信。比如有人说我杀人了，谁信？开玩笑么！从这个方面说刘登华他算不上是个好人。你比如说吧，他作风很有问题。这一块的小姐你说他谁不认识？都认识。有时候还好跟一些女的不明不白。你是不知道，你想都想不出来，那家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敢拉到车里就弄上了。对，就是那小姑娘么，他妈开个夜总会。他对待群众这方面也比较这个，简单粗暴吧。对对，袁老四么。你知道了？那咱就不说。
我觉得刘登华下台，不光是因为贪污受贿。才一百多万，就倒台了？你相信么？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跟某位领导的关系出岔子啦。哪位领导？告诉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是现在这新的张主任！哎，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张主任他本身窝窝囊囊显得没啥，可是你知道他后台是谁？市里武书记，那可是张主任党校同学；省里张副省长，对对，管金融的，那可是他的本家。哦，什么本家我也不清楚，听说的。都这么说么。
这个张主任，和刘登华之间的过节，就我知道的，已经是很久之前就有了的。说这话得七八年前了，可能还更早，张主任那会儿还在朝城镇上工作，不是当书记就是当镇长，要不就是副镇长。刘登华呢，在县里当教育局长。啊对，那会儿还没有改开发区么！张主任的表外甥，教育学院毕业，不想去镇上，想留在县城工作。张主任就去找刘登华了，就说这个意思，希望刘登华吧，跟县城这几个学校打个招呼，说也不一定非要留在一中二中，城关镇中学也成，最不济落在县委机关小学也好。要说起来，张主任对刘登华还有些恩情。啥恩情？这话说起来真蹊跷。张主任的老婆，是县医院的医生；有一次教育局办公室一个女干事，原来就是二中收发室的职工，刘登华把她调到局里来，就跟刘登华相好了。好了几年，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就得了那么一种妇科病，就找张主任他老婆去了，后来就看好了。嘻嘻，这事儿，当时县里都知道；再说了，那个女干事住院三四天哩，他男人一次都没过去看他，倒是刘登华前后忙着张罗。当时不就有人说么，说刘局长——当时还叫局长么，对待下属那真是没的说，太关心啦。嘴上这么说，内里都有数。据说刘登华那时候拉着张主任他老婆的手说，啥也别说了，郭大夫，——张主任他老婆姓郭么，啥都别说了，咱明白就行了。以后你跟老张有用我刘登华的时候，要是推三阻四，咱就不是人养的！
说多了说多了，咱还说这张主任，就来求刘登华帮忙安排他外甥的工作。刘登华就说了，行，没问题。过后半年了，人家都分配了，这外甥还没啥动静。张主任就不高兴了，又去催。刘登华就说了，这事情吧，挺难办的，你看他们都出了两三万的，现在不也还是分到乡镇去了？我也是犯难。张主任一听，就说，你是想要我钱？没问题。要多少？刘登华说老张你别误会，我要谁的钱，也不能要你的钱。是这样，我侄女儿在家呆了好多年了，你张主任也没表示过。张主任一听头就大了。刘登华说的这个侄女，是他表姐的女儿，好么，天生就是二百五，对，有些痴呆，起先就在朝城镇棉站的食堂烧火。棉站倒闭了么，想去别的单位，跟张主任打过招呼。不过那时候张主任因为她傻，没怎么理会。今天刘登华这么一说，张主任这才明白，噢，敢情这儿还跟我置气哩！就说，这个事情好办，我回去就想办法。刘登华说我就知道你老张有办法，你出面肯定成——她就想进你镇政府当秘书。张主任一听就火了，当时就说，刘登华我让你自己说说，你侄女那样能进政府当秘书？她可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哩！就走了。反正弄到最后，刘登华的傻侄女还是没工作，张主任的外甥呢，就只好到金台乡中心小学工作去了。
扯远了扯远了啊。咱简短截说。后来刘登华就当了开发区主任了，这张主任呢，也调过来，就做了副主任了。俩人搭班子一齐干活。对呀！那还能搞好关系么！刘登华这个人，专制得很哩！他一个人说了算，你不是跟我有矛盾么，我让你就管环保这一摊事儿，你一边凉快去吧！对对，张主任原来只管环保，一点油水都没有。你想开发区开发区，最能体现这个经济建设为中心来了。你环保再重要，它也是从属于经济建设你说是不是？难不成我这里要修一条路，要穿过草场，你来说破坏绿地，影响生态环境，不让我修吧。张主任这几年，不好过，真不好过。怎么不好过？一没钱，二没成绩，灰头土脸。不过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人家憋足了劲要整刘登华。每年人家都弄一叠材料，往市里报，往省里报，为这事儿省里市里派人来过好几次哩！但是最终都不了了之。主要是查来查去，就没证据了。很奇怪。你比如说这个袁老四，他一个眼看不见，都说是刘登华打的，可医院一检查，天生的。这就很奇怪。你再比如说，就那小姑娘，夜总会老板的女儿，都说她原本有条脏内裤，能说明刘登华跟她有关系，结果送上去一检查，啥问题也没有，又还回来了。拿回来一瞧吧，内裤变干净了。反正吧，老没证据。省里、市里来人也白搭，调查你总得掌握证据吧？你关键是啥也没有，光靠传闻不行。大家都说，刘登华是整不倒的。他自己也说，有个龟孙子想整我，我让他个王八蛋看看，让他白费力气！弄得后来张主任都心灰意冷了，不想再跟他斗了。斗不起，实在是斗不起。
可是谁知道他刘登华不依不饶，又把张主任的相好给搞了。嘿，这事说起来更蹊跷。就办公室有个女秘书，咱也不能说是谁，人家才二十多岁，还得过哩是不是？她原来跟张主任相好。那家伙，张主任是真心爱她，俩人一吃饭就在一块，一出差还在一块。到歌厅唱歌，肯定是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要不就是《知心爱人》。据说张主任都说啦，要跟他老婆离婚，娶这女秘书。刘登华就知道了，就把这女秘书叫到办公室去了，说形势你也是看到了的，老张和我不对付。你要是不想在这混呢，就跟老张继续搞，反正是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看着办。据说女秘书当时就哭了。可不是，你看现在这工作多难找啊，大学生那么多。女秘书就哭了，就跟刘登华好上了。后来就怀孕了。把张主任给气的，雄心壮志就又起来了，一定要搞垮刘登华。就又整材料，告状。就这个时候，市里班子调整，王书记退二线，这武书记上来了。过完年，张副省长也从海南调来了，任命副省长。这不是打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查刘登华么。他就进去了。说白了，刘登华进去，也是活该。他不该得罪张主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谁没有个时来运转的好日子哩！他刘登华是太狂了，把自己弄进去了。
五
咳，您这还要继续暗访呀？都快过年了，我说记者同志。倒不是我着急，您这不是也有老婆孩子么？多天没回去了吧。好好，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去纪委呀？公开采访？好，好。我跟您去。
嘿呀，您说您该来个电话，咱好有个准备是不是？对，我是办公室主任。没有没有，说打扰就太客气了。您请坐您请坐。喝什么茶？没事儿，不麻烦。就是龙井吧，我们这儿的龙井，都是罗书记从杭州带来的，正宗。对，我们罗书记，就是杭州人么。给，您尝尝。香吧？就是香。哦，您是要问刘登华的事么？哎呀，您这来的不是时候，罗书记前天刚出国了。对对，这个事他亲自抓的。这样啊，对不起，您稍等，我出去打个电话。好啦，记者同志，这样吧，关于刘登华么，我们这里有个材料，可以给您带回去。我们能提供的也就这么多了，实在抱歉啊，不好意思。
回来了哈。呆了不少时间呢，辛苦辛苦。怎么着，收获不小吧？嗯，嗯。这些都是记录？很不少吗。好，好。这个刘登华，看来反映真不怎么样啊。行吧，行吧。这样，你先写个报道，下周一交给我。
写出来啦，好好，拿来我看看，还挺长啊。你先别走。嗯，嗯。哎呀，你这个报道不好，得改改。是，没错，传闻是有，肯定有，不过，是这样，这个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瞎说是不是？人云亦云，要不得。这说得刘登华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一样，过了，不足信。尤其是说张主任和张副省长之类的话，哪能说呢？是，我知道是小李写的，可是他是你手底下的兵不是？你要把好关哪。今天领导来电说，——那个领导你就别管了——刘登华这个事，省里的领导也很痛心，也下决心一定要惩处；不过，我们还是要这个，以弘扬主旋律，搞好正面宣传为主。你就把这个一登，显得我们就像江湖小报了。我们这个是很严肃的报纸嘛！再说了，群众看了，会怎么想？是不是？你漫说刘登华他未必就是个恶霸，即使他真的像传说的那样，他也只是少数领导干部的代表。我们大多数基层领导干部，兢兢业业，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做贡献，这才是主流。是不是？我们要把这个往出一登，大家会怎么想？好像我们大多数地方官员无恶不作似的，这明显不符合实际情况嘛！不不，你没理解我说的意思。刘登华的信息登还是要登的，但是要换种写法，篇幅也要缩短。对对，赶紧改。
刘登华案二审宣判维持一审判决
本报讯近日，省高院对聊阳市经济开发区原主任刘登华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进行了二审，维持聊阳市中院一审判决，刘登华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20年。非法所得财物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此案二审期间，记者在聊阳市暗访时了解到，刘登华在任期间，坊间多有关于其生活作风腐化堕落、工作方式简单粗暴等传闻。据悉，相关部门正在对此做详细调查。（记者李少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