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丫头、丫头
去年的夏天来得有点早,还是微凉天气,粉色的合欢花苞已在枝桠间蠢蠢欲动,细密的叶子虔诚谨慎地遮了半条街.我的敏感总是让我可以比别人更早嗅到花发枝荣、叶脉偷展。可拓西却说这是我的致命弱点,因为敏感的女孩总是找不到忠诚的男友。我狠狠地踩他穿着新NIKE的鞋的脚。“啊——”他抱着脚大叫,丫头,你个子这么小劲头怎么这么大!
他从来都叫我丫头,尽管我有一个那么好听的名字:蜜儿,唐蜜儿。
我蓄势待发,他连连求饶,把单车往我面前一横,不是说好去看音乐喷泉吗,快上来,我跳上后座,耳边的风开始欢快地呼啸。我将大大的书包砸在他的头上,忆起了第一次见拓西的样子。
那天的阳光如烂银晃动,我在午后懒散的街边小店买一支菠萝味的冰淇淋。老板娘零钱不多,而我兜里的票子大小亦参差不齐,换来换去,我便皱着眉头蒙在那里,脚边有一只猫咪喵喵地叫着荡来荡去,我有点烦躁地递过眼睛去,就看见一个男生抱着臂站在我身后,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他走过来,在冷柜里拿了一瓶可乐,然后我瞪大眼睛看着大大小小的钞票在他和老板娘手里来回翻飞。老板娘对着他点头微笑。待他走出去半晌,我才突然醒悟地提醒老板娘,他买饮料没有付钱!咦,你们不是认识么?可乐钱在你的钱里扣掉了啊!老板娘很无辜地说。
我跺了下脚,便去撵那个就要消失在街角的蓝色背影。踮起脚尖拍他的肩,喂喂喂,你这个骗子,还我的汽水钱来!他转过身,弯着眉毛笑,怎么,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这瓶汽水还不是给我的奖励吗?我瞪着眼睛不说话,他又笑着摇头,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可是你反应也太慢了吧,我出走这么远才追来,哈!他将一张粉色的票子交到我手上,我没有零钱打他,就用手指了指马路对面那扇红色的大门,明天你送来吧,初几啊丫头?他意然叫我丫头?我手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我叫拓西,12中高二的,明天放学后大门口见。然后他伸出右手,来击掌,免得我跑掉。我踮起脚丫伸出手去触他宽宽的掌心。他的手掌纹路清晰,厚实而干燥,激起我心底一阵小小的诧异,就像某个夏日的夜晚我在夜风中紧紧握过的那只舞鞋,温暖而清晰.....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喂,想什么哪,冰淇淋都在你手里开花了.我低下头去,看见冰淇淋的汁水在掌心磬香蔓延,突然之间就嗅到了夏季的温度。
25MM是我遥望望你的距离
拓西说,来,丫头,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他左手抱着宽大的滑板,右手轻轻的牵起我的手。我跟在他的手面,轻盈得像一只行走的羽毛。
瘦瘦的小童、戴眼镜的罗胖、落拓不羁的肖南,站在那个锈迹斑斑的废弃工厂大门前,用他们手中的滑板向我表示了欢迎。罗胖打趣,喂,拓西,你什么时候有了恋童癖?我咬了咬下唇,脸有微微的灼热,低下头看着自己粉色麻布裙下稚嫩的胸脯,像夏至仍来不及绽放的小小花苞,透露着沉静尴尬的气息。
9月12日,我的生日。我不要蛋糕,也不要妈妈陪,在厕所里偷偷换掉校服,跑到拓西的学校门口等他。在街边的精品店里,拓西买一只泰迪熊送我,又拉我到身高测量器前。他说那是他老家的惯例,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都要重新量一次身高,预示着来年的幸运。他先站上去,机器报出一个好听的数字,178CM。他微笑着对我伸出手,来啊,丫头,上来啊。我去狠狠地将泰迪熊砸进他怀里,转身便走。]
拓西吓坏了,他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脾气,小心地跟在我身后道歉。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乱猜我的年龄班级,13岁、14岁,初一、初二,他还会每次吃完饭都抢我的木糖醇瓶子,他也不知道我其实更喜欢的不是泰迪熊而是旁边的闪耀着美丽光华的水钻发夹,这些都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他从来都只当我是丫头,一个小丫头。我不是丫头,我不是小孩子,我是蜜儿,是渴望成为一个真正女人的唐蜜儿。
周五的下午,我穿着橙色的校服随着一大堆橙色涌出学校让口,浓密的合欢树下,拓西倚着单车在人群里张望,有粉色的合欢花瓣如羽毛在他身边飞舞,他看上去那样沉静与笃定,像一尊美丽的希腊雕像。我的眼睛瞬间酸疼起来,迅速转身逃离。
我跟妈妈上街,在医院附近突然看到小童、罗胖和肖南匆匆的背景,我丢开妈妈追上去,看到了满头是血的拓西,我吓得身体抖起来,拓西脸色苍地抬头看我,挤出一个笑给我,说丫头我没事,只是动作没做好摔了。丫头你生病了吗,今天怎么也等不到你。我抓着他的手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要是疼就抓紧我。
是的,拓西,我只有153cm,身体纤瘦,没有胸脯,也不是很美丽。我曾经背对着墙,凝望镜子里我头顶上方那条代表着你身高的黑线,整整流了一夜的眼泪,那段不长不短的25cm,是我无法跨越的抵达你的距离.我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远离你,再也不必忍受你叫我丫头时的莫名心痛.
拓西,我终于承认,在那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夏天,我彻底地爱上了你。
你的钱夹里,谁的眉眼飞扬
拓西拆线的那天,在213路公交车绿色的站牌下等我。他穿了浅蓝的仔裤、米黄的T恤,手里握一把小小的开得正盛的雏菊。他将雏菊交到我手上,红了脸。丫头,看在我第一次给女孩送花的份上,可不可以不再生我的气?
我扬扬手里的雏菊,用温暖的芬芳原谅了他。他撩开头发下掩盖的伤疤,还笑,差一点就成丑八怪啦!我说哇呀,成了丑八怪就真不理你啦。其实,我那么想说,拓西,快成丑八怪吧,那样就没人要你了,那样我就可以收留你了,一直,一直。
拓西去旁边的超市里给我买冰冻的果粒酸奶。我捧着花站在店铺的橱窗前听里面咿咿呀呀的音乐。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男生走过来,经过我身边时,狠狠撞了我的肩,手里的可乐溅出来,在我白色的裙子上盛开大片酱色的图案。他们看了我一眼,照样大模大样地向前走。拓西冲过来,拽住其中一个的衣领,跟他们说,说对不起。他们转过身来,裸露的前胸黝黑的皮肤上现出狰狞的刺青的一角。我站在拓西身旁,紧紧拖住他愤怒的手臂。
一瞬间,剑拨弩张。小子,是你!对方轻蔑,要不是当年你跑得快,早就死在我们的棍子下了,今天还敢找老子的茬?!他们狠狠地甩掉拓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旁边有人说,小伙子,他们是青龙帮的人,不好惹啊,你还是躲远点好。我偷偷看拓西的脸,他死死咬着牙,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攥的噼啪响。我慢慢将他的拳头摊开说,我没事的,你不要生气。拓西低头看我,眉角凝结,半天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曾经我也是青龙帮人的。
那天,我跟在拓西身后,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谁都没有说话,最后在市舞蹈馆高高的台阶上,我们并排坐着,拓西讲了一个故事。
4年前,拓西13岁时,认识了一个叫阿达的人,便轻易信了他。在他的引导下,拓西懵懵懂懂地加入一个组织,后来才知道是聚集很多小混混做很多坏事的青龙帮。他坚决退出,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遭到了他们的追打。拓西抱着头逃跑,慌乱中听到一个女孩愤怒的声音,他的手被人牵住,被带着一起奔跑。前面便是灯光璀璨,一辆在卡车迎面呼啸而来,两只紧握的手惊慌分离。慌乱与奔跑中,他并没看清女孩的脸,却在平静后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绿色帆布包。里面,有一双红舞鞋、一个绿皮的学生证。
拓西自钱夹的夹层里,拿出那张从学生证上揭下的黑白小照给我看。照片上的女孩长发轻柔、浅笑温婉,灼痛了我的眼。现在悉尼学舞蹈的她,是拓西一直小心珍视的女友。
我转过头去。舞蹈馆红色的大门里,近百年的皂荚树枝叶繁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晃晃蜇疼了我的眼。我咬住下唇,使劲睁大眼睛,泪水去像春开冰解的河流汩汩流淌 |